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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陳勉拉我離教室稍遠些,說:"我待會就要坐火車去廣州。"

  我雀躍的心陡然落到平地,無比失落,"多久,出差嗎?"

  他說:"不是出差,會比較久。"

  我怔住,仰頭苦巴巴地看著他。他整了整我稍嫌淩亂的頭髮,說,"別這樣啊,又不是永遠不見。"

  "你別走嘛,我很快就考完試了,然後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戀愛了。"我搖著他的胳膊,可憐兮兮地說,"我三個禮拜沒見你了,本想這個禮拜蹺課去看你的,我買了你愛吃的香腸和肉鬆,還有椰蓉的老婆餅,對了,待會我蹺課,我們去崇安寺……"

  "別。"他的目光從我臉上微微移開,失神了會,回過來的目光已經很堅定,"就因為想長久地跟你在一起,才不得不暫時離開你。錦年,我一輩子不出去,一輩子只能仰望你,最後失去你……外面天地總要廣一點,我也許會找到機會。"

  "我不介意你怎麼樣。"

  "可我介意。"陳勉說,"你還小,可我已經不算年輕,我必須現實一點。"

  隔壁教室朗朗的讀書聲傳出來。陳勉側耳聽了陣,回復笑靨,"伸出手,我給你一個禮物。"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玳瑁髮夾放到我手中,"你的頭髮長了,還亂糟糟的,要記得捆住。"

  "嗯。"我點頭,想了想,"你也伸出手。我回你一個禮物。"

  "真的?"他欣然攤開。我用指在他掌間寫字。他掌間的紋路模糊而雜亂,據說這是命遠多舛的象徵。

  "你寫什麼?"他問。

  "猜。"

  "禮物還要猜,我哪裡猜得著你的鬼心思。"

  "你笨啊。"我又寫一遍,這回劃得輕,他手一癢,便包裹住我,"等我。好嗎?"他睫毛輕顫了下,目光殷切。

  我點頭。他微笑。下頜現出一道淺淺的溝,滄桑得可以。

  告別回教室的時候,我在門口折過身,看到他還木木地站著。鮮辣的陽光自他身後包抄過來,他身前身後的空氣裡圍滿淡藍的粉塵。宛若一場塵夢。我眨了眨眼,無法控制地恍惚。

  6

  陳勉一走杳無音信。兩年後,我才接到他的電話。

  兩年後的我已經是南X大的一名學生。好動不拘的我在新鮮而刺激的環境下已逐漸淡忘年少別離的隱痛。我加入社團、交接朋友,跟別人一樣,在屬於我的陽光大道飛馳。如果時間再久一點,我會把與陳勉的情事當作交響樂章中一個旁溢的滑音,那玩意只具備裝飾作用,並不決定整體音效。我會記得他是我哥哥。不愛說話,但很聰明,是我少女時代走神的物件。

  就在我的記憶趨於明暗交界之處,沈覺明出現了。

  覺明是安安的哥哥。高考那年,安安去了北京,我則就近考了南京。在我高一與覺明意外認識後,我們其實曾有過短暫的通信聯繫。那時候,班裡盛行交筆友,每天中午,生活委員在門口發信的時候,是我們怦然心動的一刻。誰的信多,誰就會成為被人豔羨的焦點。在這上頭,我自然不能落後。最盛的時候,我交了8個筆友,有同學的同學,有同學的同學的同學,反正就是曲裡拐彎搭些關係。沈覺明是偶然闖入的一個,誰叫他給我寄照片呢,讓我輕易擁有了一個位址。其實也沒什麼好寫的,我就是附庸風雅抄幾句詩,那時候我剛過對古典詩詞的迷戀期,喜新厭舊地熱中起雲裡霧裡的朦朧詩。他回信很短,一般就是把我抄的詩用他的意思翻譯一遍,很像在完成我交代的功課。然而因他翻譯得比較搞笑,收他的信也是樂趣之一。不過等到我喜歡上陳勉後,就沒有興致與餘力作這等小兒科的事。高三那年就再沒給他動過筆。

  我一直以為他把我忘記了,正如我把他忘記一樣。可他其實並沒有。

  大學生活一周後,他打我宿舍電話邀我晚餐。

  "我,沈覺明,晚上7點某某飯店某某廳見。"

  我還沒反應出他系何方神聖,那大神已自顧掛了電話。

  這晚我有課,那變態老師會點名,但是,想來想去,又不能做一個沒有信用的人,只得以兩根雞翅的代價托同學代為填坑喊"到"。

  推開雅致的紅色鑲金邊的包間門,裡頭的先生讓我很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之感,比之四年前那位溫文的大學生,時間在他身上可說抹上了珍珠一樣眩目的成分。該先生閑靠沙發等人的樣子,明明很頹靡,卻有股說不出的幽暗魅力。大概男人是需要世事的歷練的。

  他大概等久了,見我進來,面目與身子均沒動。待我跳到他面前,說"嗨",他才抬抬戴表的手腕,說:"有沒有時間觀念?"

  "不好意思,堵車。"我坐到席位,解釋,"我晚上有軍理,要點名的。其實不想來,你以後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再掛電話,我又不是你員工。"

  他這才抬頭看我,目光有點輕佻,眉頭卻是蹙的,讓我覺得我似乎有點不識抬舉,人家誰?請你吃飯,你不奴顏恭膝感恩戴德已經不是,居然還挑三揀四、得了便宜賣乖?

  "這樣嘛,我真有面子。"他站起身,叫過服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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