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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W市喜好種桂花,一入秋,空氣裡都是或濃或淡的甜香。

  "我們去內殿看看吧。"陳勉側頭看我,目光收縮了下。

  我們穿過正殿,發現內殿前的園子裡果然散種著幾株花樹。卻不是桂花。因此樹比桂花樹還要高大,開一種黃黃的花,被風雨剝蝕,落花在地上堆了一圈,隱隱的幽香卻蘊繞在空氣裡。

  我跑到花下,仰脖細看間,忽聽到了內殿傳來細細碎碎似哭又似笑的聲音。我疑為鬼,正驚惶之時,嘴巴被陳勉捂住。

  "是人。"他聲息沉沉的。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是受傷了嗎?"

  "他們好好的。"

  "就看一眼。一眼嘛。"我好奇。他躊躇了下,不是很堅決,我趁勢往內殿湊了湊,便在破敗的佛龕一角看到了一對交纏在一起的忘情的戀人。

  他們在吻,嘴唇劇烈摩擦著,手繩索一樣互相捆縛,混沌的聲音裡含著絕望和痛楚,好像陷在深淵裡。

  雨絲從漏縫的屋簷旋下,紛紛揚揚,無止無歇。正如他們無法自持的愛情。這樣的場景延續了很長時間,我偷窺的熱情也漸漸化成悲傷,因為這場景太像一場葬禮。

  如果是在為愛情送葬,兩個看似的主角,不過是掙扎中的殉葬品。

  回去的時候,我和陳勉的手牽在了一起。我的冰涼,他的滾燙。

  我們的少年情事大概就是從那一日起。

  算起來,已經到了高三。學習任務最嚴峻的時刻。當然,人在壓力下往往會有反彈的表現。我們班上有那麼幾對秘密早戀的擺出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高考的架勢公然在一起。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一起做功課。我的同桌小敏跟我的後桌朱大偉開始眉來眼去。有次,在外邊小飯館,我看到小敏跟朱大偉緊緊地挨在一張凳上,兩人極肉麻地你半勺我半勺挖冰激淩吃。小敏媚眼如絲,跟發情的母貓一樣。我扁扁嘴,未打招呼走了。

  那個週末,藉口生病,我跑去安安她們學校。

  安安學校比我們更嚴,因為是寄宿學校,晚上的時間都被學校侵佔了。6點開始自習,一直要到9點半,然後10點熄燈睡覺。安安說:"我覺得我們像飼養場的牲畜,不用動腦子,按著作息填時間就行。還是你們好,居然還放假。"

  "我還不是逃出來的。"我坐在安安的床位上,她的床鋪整得乾乾淨淨,靠內側一溜全是書,《簡·愛》、《傲慢與偏見》、《邊城》、《十八春》,還有《牡丹亭》。

  在我還在用瓊瑤、金庸消遣的時候,安安已經用《牡丹亭》薰陶與提升自己了。後來成為一個資深文青的她,在中學已露端倪。

  安安順著我的目光看到《牡丹亭》,伸手抽出來,"這書滿好看的。唱詞很漂亮,讀著讀著還會被逗樂,小春香挺幽默的。"

  她這是雞對鴨講,我讀的書很少,尤其是陽春白雪。

  安安翻開,輕輕念一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特看得這韶光賤。

  我怔怔看著她,安安眉如遠山眼如秋水,膚如凝脂手如柔夷。整個人安謐嫺靜,要是換上古裝,真怕似從畫軸中出來的人物。這樣的女孩子,誰不憐惜?

  "你傻盯著我幹什麼?"安安回過神。

  "哦,安安,有沒有別人暗戀你?"沒辦法,我一張嘴,就俗。

  安安搖頭。

  "肯定有的。不過我覺得你一般不會喜歡上別人。"我說。

  安安笑盈盈看著我,神情略帶微妙,"為什麼?"

  "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

  "再心高氣傲,碰到自己喜歡的人,也會低到塵埃裡,還要開出花。"

  哎,我只能歎氣,跟安安說話,簡直不在一個重量級。

  "我去陳勉那混頓飯吃。你去不去?"我有倉促敗逃的感覺。

  "我不去了,下午要模擬考。你把這衣服給他。"安安把陳勉的夾克衫疊好,裝在一個背心兜裡,遞給我,"他紐扣掉了,我給他釘上了。"

  我記得陳勉自己會釘紐扣啊,他幾乎會做一切家務,洗衣服、刷盤子、拖地……包括釘紐扣,他還說他不喜歡安安,騙人。我心裡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煩躁,波瀾湧動卻無法道明。

  在食堂吃飯,我終於對陳勉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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