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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彼時的我腦袋裡充斥的是白天茶餐廳中的閑碎議論聲。

  「知道不啊?文二路的巷子裡,有人被打出血住院啊。」

  「啊,這麼兇險?」

  「廢話。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放高利貸的人,可都是黑幫呢,心狠著呢。」

  惹了高利貸的人啊,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啊,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啊,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這句話反復地在腦海裡充血壯大,腦海裡忽然呈現了一幅血腥場面。

  十幾個人圍著一個男人,棍棒反復打在男人的身上,血,逐漸染滿了他微微泛黃的舊襯衫。

  再也沒有聲音,耳朵邊是一陣寒冷的死寂。

  我感覺到整個人都在發抖,直到用顫抖的嗓音說,我會去問問媽媽。

  這個蒼老又瘦小的男人,帶著滿意的微笑離開了。

  而我仿佛被置於一個冰冷逼仄的空間,呼吸都是困難。

  許久,我才察覺,我在哭,發抖的身體終於在一個懷抱之中停止下來。昏黃燈光下,貓又緊緊地擁抱著我,用輕柔如羽毛般的聲音問我:「你還好嗎?」

  「沒,我沒事。」

  明明心臟跳得超過了負荷,卻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擔心的情緒卻不斷氾濫起來。

  他,是我的爸爸啊!

  儘管他一直都不曾是個好爸爸,甚至在自己眼中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打垮自己的幸福家庭,將自己陷入一個孤獨無助的境地也不管。但是,我卻怎麼也不希望他死啊!

  一萬塊。

  我去哪裡拿一萬塊呢?真的去找媽媽嗎?我想起我媽媽苦澀的笑臉,她的生活一定也不好,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一萬塊給我呢?我的學費都是江城墊下的,那麼我可以再問他借麼?

  可我一想到他那張臭臉,似乎每個人都欠他好幾十萬的樣子,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想如果我還不起那一萬塊,他會不會像是高利貸主,將我的手臂給砍下來呢?雖然我沒有一萬塊錢的準確概念,但我算過,那真的,很多很多。

  我看著燈光下溫和著一張臉的貓又,終於大哭出來,這一次,在他面前,我把我最痛的傷疤揭開了。

  那就是,我有一個特別特別小氣的爸爸,他吝嗇到連一點點愛,都不願意分給我。

  我與貓又爬到夜晚的屋頂上,今夜的星辰特別得亮,像在乾淨的湖水中泡過了一番,清明得如琥珀的眼淚。老師說,這些看起來靠得很近很近的星辰,其實都隔了好幾億光年的距離。

  我悲哀地想,我與那些所奢望的溫暖,是不是,也隔了好幾億光年呢?永遠都不可能相遇呢?

  貓又的手帶著燙燙的溫度,撫過我的面頰,這些,是夜晚的露水嗎?

  帶著些戲謔的意味,聽起來卻一點也不討厭,於是我仍舊倔強地說道,沒錯。

  「原來,微涼是一朵花噢。」黑暗中他笑起來了。月光清冷地照在他身上,我看到他美好的輪廓,頓時忘記了憂傷,許久才愣愣地回答:「我倒希望我是一朵花。」

  我聽說過一個童話,有一個花園裡,每一朵花都有一個主人,她們的微笑,幸福,心情,開放,都是他們的主人所主宰的。看起來,很不自由是不是?

  但是,我總覺得,可以屬於一個人,被他的心情所左右,而他也關心你的開放程度,總比漂如浮萍的好。我覺得,我可以改名了,我該叫葉浮萍或者葉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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