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尤未覺醒,夏天的風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是1999年的深冬。是男人離開後的第三個夜晚。海洋伴我說那是一個讓人顫抖的夜晚,因為可以聽見平靜的大海在咆哮。是醞釀已久之後的爆發,一直擊中了他的內心。他說他在整個夜晚都和母親的身體習習顫抖,眼神裡流露出驚恐。這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一直持續到那個期待已久的電話的到來,是男人打來的。海洋伴我說,那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一個很平靜的男人,說話有點憂傷,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一直到死亡的來臨。男人平靜的聲音從飄搖的海面來到了他們的面前,他說,孩子,我現在在黑色的大海上,我的船快沉了。

  海洋伴我像他父親一樣平靜地告訴我是大海吞噬了他父親的生命。他最後用一種憂傷的聲音表達了他那時的絕望,他說他寧願選擇那種死亡,將自己葬身於純潔和藍色的大海深處。我不相信他的話,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值得我們留戀。儘管我在當時連什麼叫做愛情都不知道,但是,我是那樣的堅持。

  是1999年的深冬,我在自己的小鎮裡寫信告訴涵。你是我的戀人,我不需要你身體靠近的溫暖,是柏拉圖的愛情。可以嗎?在我充滿希望的把這封浪漫得無以復加的信發出去後,我真的懷疑把它寄到大海裡面去了。很久之後我得到了涵的回音,她說,我不知道。然後,我幾乎是哭著和她說,我錯了。你不要站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不說話可以嗎?我害怕被忽視,害怕自己的真心在你那裡成為笑話。我在那樣的年齡裡不知道乞求什麼也換不回來。因為從一開始,我們不過是兩條並行向前的鐵軌而已。

  所以,我陷入自以為是的感情旋渦裡無法自拔,所以我拒絕了楚楚的靠近。是一個灰色的回憶。我的文字在那個冬季開始染上了永遠也無法抹去的憂傷和潮濕,我在撿拾著記憶的碎片時想到了一些溫暖的細節。和楚楚,那個戴著藍色蝴蝶結的女孩子,我們一起在和平橋一側吃著冰糖葫蘆的那個上午的明亮陽光照亮了我現在潮濕的內心。楚楚說,她可以選擇愛我。我微笑,那些不過是少年人的遊戲。我在意的是和楚楚一起吃冰糖葫蘆的日子,而不是楚楚。

  因為單純和快樂,我可以忍受許多東西,每一個早晨,楚楚都像一隻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來到我的病床前,然後,挽起我的袖筒。我忍受住疼痛,一直到楚楚把針頭抽離我的體內。我告別楚楚,回到我的小鎮,繼續我原來的生活,沒有感到憂傷。我希望自己是那樣。現在也是。只是心中還擁有著那個大海邊美麗的童話。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幾乎從來沒有在字裡行間感受到涵的艱難。我想像不出涵的憂傷有多麼的深,像大海一樣嗎?

  2001年的盛夏,我一個人站在小站的月臺上,背著旅行包孑然一人地被籠罩在夕陽的光輝裡,很渺小,就像一個弱不禁風的孩子。我在漫長的旅途中邂逅了一個叫丁剛的男子,我們在火車穿過的黑夜裡淋漓暢快地交談,一直到彼此疲倦地躺到對方的懷抱裡沉沉睡去。丁剛說,他在19歲的時候就已經從部隊退伍了,我呵呵地笑,因為無話可說。天亮起來的時候,我和丁剛同時聞到了來自大海的氣息。他告訴我什麼是同路人。我知道那是真話,可是一旦當它那麼真實地到達我的內心時我還是無法接受。在車站,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向走進洶湧的人流。相遇,然後分手。就像煙花一樣平靜。

  是海洋伴我來接我,是我想像中的那種男孩子,很清秀。皮膚白皙,樣子裡面有憂傷和柔軟的東西。我走過去和他握手。我知道我馬上就可以看見大海了,還有涵。她說她可以見我。那是一個花開的季節,我在高大的梧桐樹下面和海洋伴我彼此沉默。感覺到一種叫溫暖的東西,但是來得絕望。他的眼神裡寫滿了掩飾不住的惶恐。

  我在他家的窗臺上真的看見了大海湧動的波濤,我在那時哭了,一直到海洋伴我在我的身後靠近,靠近,然後緊緊地抱住我的後背。我感覺到他的淚水在濡濕我的衣服,我感覺到他嗚咽的聲音在穿透我的內心。但是,我還是沒有勇氣回過身來面對他的眼睛。看海的波濤在湧動,知道大海是一個深沉的老人,它容納著力量和博大的憂傷,還有寂寞。海洋伴我用孩子一樣的啜泣聲音告訴我,他不想讓一個大海的寂寞陪伴著他的生命,而是一個人,一個人的身體和心靈的溫暖。我在那時驚恐地轉過身看著他。

  2001年的盛夏,我和一個叫做海洋伴我的男孩子手拉著手站在大海邊。海水沖刷著我們裸著的腳踝。那時,他認真地告訴我其實他就是涵。我想了三年的女孩子,我們現在終於可以手拉著手一起站在大海的面前,可是不是在冬天,可是不是那個叫做涵的女孩子對我說,大海和藍天在遠處交合了,就像我們一樣。我只能憂傷地說,真的,原諒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遠方交融在一起的大海和藍天不過是視覺帶給你的欺騙,長大後你就會知道。就像我們的生命中一些無法抵達的東西。比如血緣,比如靠近。

  比如愛上一個男孩子,而不是女孩子。

  他哭了,我只有努力地握住他的手掌,傳遞著絕望的溫暖。看大海在遠方澎湃。

  2001年的春天,我回到了自己原來的生活,不再堅持文字和對那個叫涵的女孩子的憧憬。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生活失去了方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一直到我聽了王菲的那首《單行道》,我開始站在四月的身後哭泣,感覺自己欺騙了自己這麼多年,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白天和黑夜同時在撕扯。然後,慢慢地安靜下來,可以在電腦前寫一些文字。這個時候,那個大海邊的男孩子的白皙的面容又浮現在我記憶的黑夜裡,掛著淚水的手掌靠近我的臉龐。只有一點陌生的溫暖。

  我開始相信,每個人都是單行道上的跳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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