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尤未覺醒,夏天的風 | 上頁 下頁
五十


  單行道

  是四月的結束。我開始習慣一個人走路,在校園裡盛開著丁香花的幽幽小路上低著頭,偶爾站在原地,沉吟一些事情,一直到把自己的思緒讓風吹亂才肯走開。這個時候就特別地喜歡帶上隨身聽,讓沉迷的音樂聲灌進我的耳朵。在路人的眼睛裡我是一個多餘的存在。我喜歡這樣,我到處躲藏自己的靈魂,渴望遭遇的只是平靜,我內心可以忍受的那種平靜。

  很長時間我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安靜地坐在電腦前,寫一些來自內心的文字,因為混亂,因為跑脫了軌道的心靈一直忍受著飄零和浮沉的痛苦。我站在四月的身後開始哭泣的時候,溫暖的季節鋪天蓋地走來,帶給我綠色和暖暖的陽光。可是,在那個時刻,我開始相信單行道,開始相信自己只不過是單行道上的一隻跳蚤而已,僅此而已。

  2001年的盛夏,我在北方的一個海濱城市。那裡可以看到蔚藍色的大海和它吞吐出來的泡沫,還有浪花。我想像著可以光著腳丫和那個叫做涵的女孩子站在海邊,海水不斷地湧過來,一直湧過我們的腳踝,打濕我們的小腿。我們都是沒有太多話的孩子,彼此沉默地望向遠方。遠方,是大海和藍天的盡頭,也是它們交合的地方。我渴望自己可以和生命中另外的一個人交合,就像那裡的藍天和大海一樣。所以,我一個人從更遠的北方跑到那個城市去尋找一個叫做涵的女孩子。

  那時,我相信生活裡有一種可以叫做愛情的情緒。我和涵在那個夏天到來之前的三年裡一直保持著用書寫的方式靠近彼此的生活。我們不厭其煩地訴說著各自的心事,儘管有的時候我們的傾訴看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這沒有影響我們之間的溝通,也許在我們曾經的年齡裡各自自以為是慘澹經營的那一份感情不過是一場煙花一樣的表演,虛幻而且是我們羞于啟齒的自慰。在我是這樣,每一個冬天,我都在自己的小鎮上熱烈地期盼著來自大海邊的問候,那個有著詩意一般的叫做涵的女孩子總是帶給我對女性的無限憧憬和渴望。三年的時間,她一直用一些樸素的句子勾起我對她的想念。很平淡的句子仿佛讓我看見了她素麗的容貌和安寧的內心。我喜歡這樣的女孩子。最好再帶有一點淡妝。

  涵寄給我的第一張卡片是淡藍色的,有著大海的背景。上面卻是飄灑的雪花。我喜歡上它幾乎是瞬間的事情,來不及讓我自己好好考慮。我在小鎮的雪花裡走來走去,一直走到小鎮唯一的車站時,我的夢想開始變得清晰起來。那就是沿著這個伸向遠方的鐵軌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一個可以看見大海的地方。那裡在飄著雪花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大海的蔚藍。我的眼睛裡寫滿了希望。三年來,我保持著一個奇特的習慣。總是孑然一人鑽進小站的月臺,一個人踩著銀色的冷冷的鐵軌走路,可以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天真地看著平行伸向前方的鐵軌,想不出它們會在什麼地方匯合。

  海洋伴我說我和他就是這樣的兩條鐵軌,永遠無法靠近。

  把自己的夢想一直延遲到2001年的盛夏。現在,我仍然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錯誤。我在自己的生活裡一直扮演著一個沉默的角色。其實我是在等待,我把自己的火種包容在自己的冰冷之中,我要讓自己的熱情純粹。我在等待生命中可以交合的那個人的出現,我要把所有的火焰的熱情交付給她,張開懷抱,擁抱。所以,我現在等待,在醞釀屬於自己的激情。

  2001年的盛夏,我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小鎮,在另外的一個灰色的城市裡開始了枯燥無味的大學生活。我那時能夠做到的事情是堅持文字,堅持對大海的渴望。然後一直是一個人走路。有的時候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孤獨,很長的時間,我在懷揣著那個美麗夢想的同時把自己掛在網上,說著一些言不由衷的話,或者是真實到殘酷的話。網路上我遇見了一個叫海洋伴我的男孩子,他說他住在一個可以看見大海的地方。但是,他的生活裡充滿了混亂,所以很痛苦。我在暗地裡吃吃地笑,我無法想像他的難以啟齒的疼痛。他說那是宿命,不可以逃脫的。然後,他告訴我他每天都可以在海水的潮聲中醒來,有的時候伴隨著生命的律動。坐在他的窗臺上就可以看見大海。他說他的生活裡就剩下這樣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了。海洋伴我是一個孤獨的孩子。我看得見他骨頭裡面憂傷的血液和黑夜裡疼痛的眼淚。儘管後來,發生了一件我們彼此誰也無法容忍的事情。就像是一朵在黑夜裡開放的真實的花朵,帶給我們的是裸露後的醜惡。我原來一直平靜的生活開始像海水一樣動盪起來,我在認識海洋伴我的那個寒冷的冬季裡開始失眠。在很深的夜裡,我一個人在昏黃的走廊裡寂靜地走來走去,然後在宿舍的床上睜著眼睛吸煙,看著紅紅的煙火在暗夜的深處閃爍,跳動著。

  涵的來信漸少,我們之間的對話變得平庸瑣碎起來。感覺有某種東西被時間拉長和稀釋。我感到恐懼,也許自己一直堅持的夢想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因為這樣我要承受的是被欺騙後的受傷。大一的冬天,我在自己的生活裡感到被刺傷,一個人,一直是一個人走在大雪飛揚的街頭時看見了迎面而來的汽車。後來,司機伸出腦袋大聲地動用了最粗野的語言來罵我。我沒有說話,是沉默的樣子,其實我並不是想死,只是想專心地走路。因為身體的病痛,我在那時感覺到真正的寒冷,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內心。我在那時特別希望自己的身邊可以有一個人來陪伴,是我的兄弟。我是一個隻願意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軟呈現在自己哥哥面前的人,而不是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面前。可是,我沒有,我想哭,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哭泣的懷抱。所以,我只能靜靜地走路。

  海洋伴我說,你來吧。來陪我一起看海。我在兌現自己諾言的那個盛夏之前聽到了一個故事。有點刻骨銘心的滋味,是1999年的深冬。我記憶裡那個冬天的雪花很少,那時,我還是小鎮上的孩子,我正在一個叫哈爾濱的城市,遇到了一個叫楚楚的女孩子,她戴著藍色的蝴蝶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在那時不知道在另外的一個城市裡,一個男人正在離開他的女人。海洋伴我說他們是在一天夜晚的深處分離的,那時他們也許意識到一些隱約在空氣裡的陌生的氣息,所以,男人在接到同事的手機後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後忽然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迅疾地跑回臥室,製造了一些在夜裡慣於發出的細碎的聲音。當他再次衣冠不整地走出來時,他看見了他的兒子正站在衛生間的門前,纖細的身體擋住了裡面昏黃的光線。他不知道兒子為什麼會在深夜裡這樣僵立在那裡,他有點害怕。在兒子凝視的目光裡,他更像是一個孩子。這個沉默寡言的父親影響了他的兒子幾乎整整一生。因為無法真正的堅硬。就像他一樣,是一個柔弱的男人,需要安慰和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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