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尤未覺醒,夏天的風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四月二十一日的中午,陽光明晃晃地在我表弟高舉的刀刃上行走,溫暖而富有詩意。我記得當時自己特大義凜然,我還挺起胸脯往前走了一步說,有種的你砍!我就是不相信我表弟有膽子把我給劈了。然後,我就看見了我表弟的嘴角緊張地抽搐了一下,溫暖的陽光在我的眼前一晃,我的身體就被劃開了一個口子,血液奔湧出來。而傷口,似乎是故意張開嘴巴要呼吸新鮮空氣一樣,我給疼傻了,我又體驗到了那種在高空時產生的巨大的眩暈感,就像飛起來一樣,我劃進了黑暗的夜空。我在失去知覺的最後時刻看見了我表弟手中明晃晃的刀落在地上,我沖著他嘿嘿一笑,紅色覆蓋了我的眼睛。

  四月二十二日,我住在中心醫院。黃昏的時候,我一個人看著蒼白的天花板發傻。洛生是在那個時候怯生生地來到我的床前,我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他還沒有等我開口說話就先解釋說,是我媽告訴我你被砍的,我媽是你的主治醫師。我媽說你昨天入院的時候特逗,連我媽都不認得了,手踢腳刨地罵人。我說,是嗎?洛生一臉憂鬱地說,你還鼓勵我勇敢呢,你瞧瞧你自己吧,就這麼勇敢的?我辯解道,這是意外事件嘛!洛生說,我媽說了,你這樣的老師她以後可不敢請了,她昨天給你動手術的時候才知道你是多麼假正經,你是滿口髒話。她怕你給我帶壞了。我呵呵地笑,洛生要走的時候,我說,洛生,你說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在心裡是很在意這個答案的,要不今天我躺在這個床上就覺得委屈。洛生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跟我說,老師,你真棒。

  四月二十三日,李響找到洛生。因為小米,所以他們也把小米帶在了身邊。他們三個人在夜晚的風中凜凜地站著。李響說,洛生,你小子有種自己來找我幹,你找我表哥來摻和算個屁。老子今天我坐死你。李響說這個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地痞十足。洛生漆黑明亮的眼睛燃燒著烈火。他說,李響那就來吧,我們一決勝負。於是,李響和洛生,兩個十七歲的男孩像兩隻小獸一樣撕咬在一起,肌肉搏擊的聲音使小米渾身顫抖。小米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企圖拉開他們。可是她被洛生無意中的一拳擊中了心臟,她叫了一聲之後就摔在了地上,李響看著小米摔下去之後,小老虎一樣從後面掏出了銀色的匕首豎在了洛生的面前,洛生開始戰慄。他看著在地上抽搐的小米,想跑過去。李響一步一步地走向洛生,他突然一跳,匕首劃破了洛生的白色襯衫,紅的血液流出來。李響轉身跑向小米。他把她抱在懷裡,劇烈地晃動著她的身體。李響叫著小米的名字,他說小米,你怎麼了?

  洛生知道小米是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他和李響都是殺人兇手。他想過去,但是他沒有動。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內心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只有洛生知道小米有心臟病。這個病是去年洛生的媽媽給檢查出來的,當然這是一個秘密。在學校,只有洛生知道。心臟病在發作的時候最怕劇烈的抖動,可是這個時候洛生遲遲沒有說話,眼看著李響把小米往死亡的道路上送而不說一句話。

  洛生在最後才對李響說,夠了夠了,李響,你不要再搖她了,你想讓她死嗎?小米有心臟病。李響一怔,停止了動作。可是這個時候已經晚了。小米已經停止了呼吸,她再也不會糾葛著這個住在十七樓裡的叫洛生的男孩了。

  五月來了,丁香花開了,可是小米走了。我和洛生站在大雨裡,大雨將我們的身體淋濕。我看著眼睛淋漓的洛生說,洛生,李響是我的表弟。洛生說,我知道,我一開始就知道。洛生說,我們一起在雨裡跑吧。我和洛生跑到高高的過街天橋的時候,他氣喘吁吁地將身體背靠在欄杆上,將白皙的面孔朝向雨水淋漓的天空。我也是,我還把雙臂伸展開,就像飛翔一樣。於是,那種十七樓帶給我的眩暈感又再次降臨了。我說,洛生,你是十七樓的男孩。洛生沒說話,他素面朝天地嚎啕大哭。

  不安

  夜的顏色是深藍的。

  這是許多年前我發現的。一直以來,我總是對別人說,夜的顏色是深藍的,不是黑的。可沒有人願意相信。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事實。但就是沒有人願意相信,連我最親密的女友也不相信。晃晃挽著我的胳膊說,你是一個詩人,是不是?

  我說不是。

  不是你耍什麼酸詞。我不愛聽。

  那天晚上,我和晃晃搭最後一班車。城市仿佛是一杯雞尾酒,五顏六色的霓虹油彩一樣塗抹在夜的臉上。我把鼻子緊壓在玻璃上看著流動的窗外。冰冷。晃晃靠在我的懷抱裡,溫柔得像一隻小貓,我們的手緊緊地抓在一起,隨著車子一起起伏和晃動。

  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總不免帶了一些傷感,美好而殘忍,就像那些坐在酒吧的燈影裡苦笑或者流淚的人們一樣。似乎所有的變化都潛伏在那天晚上,化學變化一樣,迅速的,驟然的,來不及避閃的,一切就都開始了。

  那兩個人是在青泥窪橋上的車,兩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站在車門口,目光水蛇一樣在空曠的車廂內遊移。窗外變幻的燈光不斷掠過年輕人的臉龐,水一樣沉浮。開車的是個女司機,她的聲音仿佛是經歷了歲月的磨礪,變得沙啞而破碎,她叫兩個年輕人找座位坐下。

  兩個年輕人坐下了。

  一個是水藍色的布衫,樣子乾淨。另外一個是牛仔服,皮膚黑得像墨,只有明亮的眼睛倒映著城市浮誇的光芒。他們是在公車駛出繁華的鬧市區進入甘井子的時候下的手。兩個人手裡各是一把泛著冷光的刀子,刀刃上閃爍著一道刺目的光線,很細小。但是我清楚的記得哥哥對我說過,其實越鋒利的東西是越細小的,它們不鈍,一下子就能插到人的身體裡的,比如從你的胸口插進去一根長針,紮在你的心臟上,那麼,沒你的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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