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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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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這一切,已經是第三天了。小傑子對於穀城感到非常新鮮,這幾日他每天都以出去找份工作為藉口,到處閒逛。 這是第三天的黃昏。我很早就做好了一桌子飯菜。小傑子還沒有回來。我一個人站在屋子的中央,環視著這間溫馨的小屋。在我的一生裡,這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自己的小家。和所有平凡女子一樣,在這些日漸長大的日子裡,我也無數次幻想過我的小家。它要有半圓形的陽臺,要有陽光充足的畫室,三面牆的書架,擺滿了昂貴而珍奇的畫冊。應該是上好的木頭地板,赤腳走在上面,看被風吹得起起伏伏的窗簾,長頸的玻璃花瓶裡放著一枝冰靜的馬蹄蓮。那曾是我夢裡家的模樣,再也不會實現了。人生真是可笑。當我背著我的畫板走在我的大學校園裡,為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憂愁的時候,我又怎麼會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裡,我會和這個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人一起丟下從前的一切私奔掉了。我怎麼能想到我會在一個從前我不知道的石油城,租下一套20多平米的小房子,柴米油鹽地做起了飯呢? 我靠在窗臺旁邊,看見夕陽西下。又是一天要過去了。這幾天裡,我常常夢到小沐。我感到她還在我的周圍。活在我身邊的每一寸空氣裡。當我進入睡眠的時候,就會有強烈的感覺,她並沒有走遠,而是在近處看著我。她不和我說話,只是微笑著看著我。那是多麼心酸的笑容,她狹瘦的臉頰,她蒼紫色的嘴唇。每一次夢醒,我都以淚洗面。白天的時候會想起紀言。想他和唐曉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學校上課了。他們那支可愛的樂隊應該又開始排演了吧。紀言還是那個最高貴的鼓手。唐曉會是最恬美的女主唱。他們一起站在臺上會是多麼美好。在這樣完滿的生活中,他還會偶爾想起那個曾經帶給他很多痛苦的女孩嗎?他會猜測她的去向,擔心她的安危嗎? 我靠在窗臺,一直看著夕陽,看下面的行人。他們交錯地走著,擦肩而過,永遠是陌生的,誰也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對面走過的人懷裡揣著怎麼樣的故事。我想其實我和紀言也是這樣,僅僅是我們這個擦肩而過的時間太長了。長達十幾年的一場擦肩而過,我們撞到了彼此,傷到了彼此。然而我們最終還是會擦肩而過。紀言也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懷揣了怎樣的故事。 我終於看到小傑子從下面經過。他穿著那日我們買下的T恤和牛仔褲,手抄口袋,脖子上有粗黑的繩鏈,看起來是非常英姿颯爽的城市男孩。誰又會知道他那光彩奕奕的皮肉下面那顆不斷溢出毒汁的心。那一定是一顆黑得潰爛的心。我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他。 我們一起吃了晚飯。芹菜,雞肉還有鯽魚湯。我還給他買了一瓶白酒。他很高興,把酒喝了個精光,然後打著飽嗝坐到沙發上看電視。我坐到了沙發的另外一端。也看著電視。我們不說話,電視裡在播放《豆子先生》,小傑子頻繁地發出笑聲。漸漸地,他困了,斜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36.她的聲音(2) 看他睡熟了,我才站起來,走到窗前,關上那扇窗。有幾隻鴿子就停在窗外,察覺到我來了,就抖動翅膀刷地一下都飛上了天空。我看著它們,潔白的它們帶著自由的翅膀,消失在黯藍的天空底線。我嗅到外面有海棠花的清香,還有誰家做飯的炊煙。於是我貪婪地多吸了幾口這凡塵的味道,然後緊緊地合上了窗戶,拉上了窗簾。我又走到鏡子的面前,我看著自己。好好地再看看自己。鏡中姑娘有黑黑的眼圈和一直深鎖的眉頭,頭髮淩亂。她忽然歎了口氣,對鏡中女孩說: 你看,你都老了。 她又拿起梳子,好好地給自己梳梳頭。然後她儘量開心地安慰鏡中姑娘說: 嘿,女孩,不要害怕,很快就會過去了。 然後我走到廚房,關上那裡的窗戶。最後,我扭開了煤氣開關。隨著一股刺鼻的煤氣味道的湧來,我回到沙發旁邊,安靜地躺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渾身癱軟,甚至沒有了抬起手臂的力氣。我的頭仿佛是被從中間鋸開一般地疼痛,仿佛有個翻江倒海的核在一邊搗碎頭腦裡面的東西,一邊擴張,膨脹。我的每一下呼吸都變得那麼艱難,肺好像已經被什麼繩索緊緊地捆綁住了,成為纖細的一條,連稀薄的氣息也無法容納了。身體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深,臉不斷地腫脹,抽搐。我告訴自己,不要掙扎,很快這些都會過去,很快很快,一切就都過去了。 我看了一眼小傑子,他還在渾然不覺的睡眠中,看起來非常地安詳。他再也不能施於我們任何傷害了,小沐。他再也不能大聲咆哮不能耀武揚威了。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濃黑的心臟可以結束跳動了,那些罪惡的血液可以不必繼續沸騰了。 我平躺在那裡。輕輕地合攏雙眼,任憑整個身體仿佛被放在一個越來越狹小的氣囊裡一般地受著擠壓。呼吸越來越細微。我在心裡輕輕地給自己說話,讓自己保持平靜,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很快就過去了。 再次回到幼稚園。我看到女孩還是六,七歲時候的模樣。她穿著桃紅色的小裙子,亮皮子的小皮鞋,紮著一頭的花辮子。她把大把的糖果放在小裙子的口袋裡,太滿了,要漲出來了。那麼多的甜蜜。她的嘴角還留著沒有擦乾淨的牛奶,她飛奔著就來到了幼稚園。她穿過大門口,看到了上面畫著的害羞的刺蝟,她就沖著小刺蝟笑。她那時候在想,這只刺蝟多麼好看啊,我將來要當了不起的畫家,在所有的大門上畫畫。讓每戶人家的門上都是杜宛宛的畫。她想到這裡就感到很滿足。她徑直跑到秋千旁邊。又見秋千。再次看到碧藍色的秋千像一根插入雲朵的簪子一般,是天空裡最無暇的飾物。男孩紀言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快樂地在天空飛舞。那時候他還是那麼小,瘦小的身體頂著一個不太相稱的大腦袋。他為她唱了一首歌。他那時候想,他將來要成為最好的音樂家,在有八角玻璃燈的大劇場演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觀眾。 然後我看到小沐走過來。她的腳還是好好的,走路穩健。她也向秋千走過來。她走過來了,即便我不睜開眼睛也可以感覺得到。她活在我的心裡,遠遠近近,喜喜悲悲,這些我都能感覺得到。她站在那裡,我總能感到有格外明媚的光自她的身後發出,她是神看顧的小孩。所以她永遠都有一種讓人愉悅的恬淡。她對我說: 「我現在還不能飛,但是遲早有一天,我會飛上天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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