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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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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隱情(4) 「我總覺得櫻桃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杜宛宛仔細地盯著小勺子中滾圓通紅的櫻桃,這樣對紀言說。 「為什麼?」紀言當時問她。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看到它就這樣覺得了。」杜宛宛咯咯地笑了。張開嘴,把小勺 子送到嘴邊,把櫻桃吞了下去。 可是現在坐在他對面的不是她,而是唐曉。唐曉非常小心翼翼地吃著霜淇淋,她顯然對這種不夠新鮮的櫻桃絲毫沒有興趣。她把三顆櫻桃都撥到了小碟子的一邊,不再去碰它們。——紀言忽然想起,他曾經也是這樣處理碟子裡的櫻桃的,然後被杜宛宛看到,大叫一聲: 「你不吃不要浪費啊,快給我吃。我喜歡的。」 以後再來吃霜淇淋的時候,紀言就會把霜淇淋上面的櫻桃先給杜宛宛,讓她吃掉。於是每次,杜宛宛都可以吃到六顆櫻桃,她為此感到幸福和甜蜜。 可是現在在他對面坐著的不是她,而是唐曉。他發現自己還是在一刻不停地想著她。 唐曉看著他輕輕說: 「和表姐吵架了吧?」這並不難猜出,他那麼難過和潦落,一定是為了她。 他低頭吃自己的霜淇淋,今天沒有人和他搶上面的櫻桃了。他把櫻桃緩緩送進嘴裡,不甜也不酸,只有浸泡後軟軟的感覺。果肉裡的汁水在牙齒間流過,慢慢地由遠及近地經過。冰涼涼的,應該是血液一般的紅色。他想著,忽然想起杜宛宛說櫻桃是充滿奧妙的東西,覺得確實如此。 唐曉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也不再多問,只是關切地看著他,把話題轉向別處: 「樂隊其他人都很想你。樂隊沒有你不成的。」 「他們還好嗎?」他問。其實平心而論,這些日子以來,他竟很少想起他曾那麼熱愛的樂隊。他幾乎也忘記了自己的理想,做個出眾的鼓手,站在最頂尖的舞臺上演奏,眼睛緊閉,身體震顫不已,把自己完全融入激動人心的音樂裡,下面是喝彩不斷的人群。他們是這樣喜歡他。 這些日子以來,他竟全然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夢想。 「不大好。你走了之後大家就很少再排練。已經錯過了7月那場學校組織的義演。」唐曉憂愁地搖著頭,看起來樂隊確實糟透了。 「楊兵不能代替我嗎?你們怎麼能錯過那麼重要的演出呢!」他忍不住責備她。他確實感到了心疼,樂隊還是揪起了他的心,他仍舊那麼在乎。 「不行的。誰,也無法代替你。」唐曉看著紀言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第十六章 33.劫不復的傷(1) 當我後來又想起這段重新回到酈城的日子時,我常常覺得那種相聚的歡愉是多麼地短暫,無論是和紀言,還是和小沐。很快我就像踏上在大水中將沉的木筏,每時每刻都是這樣的不安。我常常做很短很短的夢,比一朵曇花的時間還要短:夢裡小沐緊閉雙眼,她激烈地掙扎,像是被人壓住了胸口。她像一隻擱淺的小魚一般地翻騰搖擺。我覺得她就要死掉了,就要死掉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樣的夢,明明知道小沐的病情好轉了。當我從醫生那裡知道小沐不會有生命危險,正在漸漸康復的時候,我是多麼開心。我幻想著她可以以現在的速度康復起來,那麼不久就可以動手術,她可以變成一個正常人。可惡的心臟病再也不會困擾她和我。然而小傑子始終是我的隱憂。他一次一次地發脾氣,跟我說他再也不演下去了,他要帶著我離開這裡。他不能接受小沐病情好轉的現實,這無疑意味著他還要留下繼續照顧小沐,這是他不能忍受的。他恨不得小沐馬上死掉,他便徹底解放了,他以為那樣他就能帶著我走了。 我是多麼地厭惡他,多少次,在他沖著我發火發牢騷的時候,我都想結束我的忍耐和妥協,對著他大喊出來,告訴他,我一點都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紀言,我討厭他!可是那樣他一定會丟開小沐再也不管。小沐剛剛好轉的病情肯定會惡化, 那麼我的惡夢就會變成現實。所以我不能掉頭就走。所以我唯有忍耐著小傑子,幾乎已經到了對他百依百順的地步。這樣的日子對於我,是完全看不到盡頭的,像是一根越繃越緊的弦,每時每刻都有一種要離弓飛去的感覺。紀言是遲早會發現的,我難以想像當他發現的時候的表情。他會不會聽我解釋,他會不會相信我,相信一切只是我不得已的一場戲。他會不會原諒我,帶我離開。 太多的困惑圍繞著我,我想我就要不能堅持了。 然而就在紀言從落城取衣服回來的第三天,他照舊在清早來看小沐,站在門口,和管道工輕輕地說話。可是這一次我看到,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女孩——唐曉。我久違了的表妹唐曉。她緊緊地跟在紀言的身後,像離了他不能生存的寄生動物。她瘦了很多,穿黑色的吊帶衫和一條繡滿藤蔓的牛仔褲,看上去清新極了,不再是從前那副洩憤似的妖豔。她手裡抱著大束的紫色勿忘我,有點怯怯地看著我。我不見她的這一段時日,她又成長了,現在更加嫵媚動人了。我不禁感慨上帝的偏心,給我的青春是這樣的短,仿佛此刻我早已跨入了冬天一般漫長無邊的中年。我在迅速的老去,在迅速的失去水分和熱情。可是唐曉卻仍在一種給人欣慰的上升過程中,坦白說,看到她還是使我有些感動的,因為她使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小沐的病,因為這一段糾纏不清的假扮與矯飾而黑下去,世界還在別的地方放晴著,陽光還是照舊射在唐曉的額頭和肩膀,只是我已經感覺不到。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地睡一覺,吃一餐了。甚至沒有好好的撫摸自己的肌膚,好好地看看鏡子。 當然,再看到唐曉,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她和紀言站在我們的房間中央親吻。房屋裡新鮮的夏日青草味道,抖動著的,被情欲撩起的窗簾輕輕揚起。他們站在那裡,沒有一絲一毫在陰暗下面,一切一切都在光天化日萬里無雲之下。那一刻我感到他們是本應在一起的,而我是多餘的,我是應該動身離開的。於是我決定離開紀言。那也是後來為什麼我來了酈城,再後來和小沐團聚。 不知道是否應該對唐曉心存感激,如果不是她對他的一吻,我也許根本不會回到酈城,根本不會回到小沐身邊。如果我沒有回到小沐身邊,一直到小沐病情惡化,離開人世,我們都不能再相聚。那一定是我終生的遺憾。 可是也許我也應該記怨唐曉,如果不是她的一吻,我不會來酈城,那麼我永遠都不會和小傑子相遇。那麼我永遠都不會跌進現在這個無邊的泥沼裡。 「唐曉。」我喚著她的名字,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愛恨交加。我相信血緣可以是比其他任何一種感情都更加的無需道理無關理智。夏日的和風吹起了她額前的碎發,我想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上蒼,賜給我一個如此可愛動人的表妹。 她走到我面前,很快地解釋到: 「紀言給我打了電話,我忍不住就來了。」 一句話令所有人都瞠目。我轉臉看深深地看了一眼紀言,他倉惶的表情像一隻沒有來得及躲進地洞的鼴鼠,恰好被我捕捉。我感到一陣心酸——這些日子我整日都守在病房裡照顧小沐的起居,幾乎沒有一個時刻可以和他好好的獨處,他寂寞了嗎?於是他打了電話給她,他對她訴說他的苦悶。她憐惜了心疼了她趕來了。是這樣的嗎,她其實一直都隱沒在他的生活深處,等待著一個重新突透出來的時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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