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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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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單車經過冷飲店門口的那一刻,小沐忽然喊載著她的管道工停下來。我們停在了冷飲店的門口。小沐笑盈盈地對我說: 「宛宛,我要請你吃三色霜淇淋。我欠你一份霜淇淋。」 我看著她,繼而她緩緩地說: 「你有個博愛的父親,他曾在這裡愛撫過一個孤兒受傷的心靈,」她一直看進我心裡,「宛宛,你應該為有這樣的父親感到驕傲。」 我站在那家冷飲店的門口,想著我的爸爸已經老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沒有辦法補償。就像六歲那年一樣,我在冷飲店的門口失聲痛哭。 那真是一段如泉水般輕輕流淌的生活。我們像古代的人一樣地生活著。每天她繡花,我畫畫。我們坐在黃昏的天幕下,秋千的旁邊聊天。就看著整座酈城在緋紅色的雲霞裡,像個將要出嫁的新娘一般地靜謐。 不過在那個時候,我還是會想起紀言。他好不好?此刻他正在落城的哪個角落,做著些什麼。他和她在一起嗎。他們也在黃昏的天幕下聊天嗎。 我的紀言。我始終不能成為一個愉快的女孩。當我終於化解了和小沐多年以來的宿怨,當我終於釋然地和她生活在一起,相親相愛的時候,我卻要面對我們之間殘垣斷壁般的愛情。它還在我的面前,破碎了,斷裂了,可我仍舊無法逾越它。我仍舊無法繞開或者翻越。我必須天天,天天面對它。 紀言,你知道嗎?在和你分開已經那麼久以後,我還是喜歡在每個空閒的時候首先想起,紀言此時在做什麼。我還是喜歡想起那些早就過去早就結束了的事。你來找我,穿著花衣服,站在穿風的過道裡;你把我關進教堂裡,可你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外面守著我;你看著我誓死不改,還把玻璃插進手臂裡,你痛心疾首;你來醫院探望我,帶著一串不知從哪裡找到的珠鏈,你騙我說這是小時候我們做的那串,可是傻瓜,你忘了脖子是會變粗的,人是在長大的;我們在「生涯」酒吧,他們都說喜歡我的畫,你的臉上流淌著幸福的光,你為我感到很自豪;我們一起站在「紅葉穀」山坡上的教堂裡祈禱,我們站在陰影和陽光重疊交錯的地方——我當時想到,世事都是如這陰影和陽光的交替一般變化難測,可是惟願我們的愛如這從你我臉前拂過的微風,如我們所賴以生存的空氣一般,永遠圍繞在我們的周圍。你親吻我,你親吻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這些。 「我不清楚你和紀言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但是我相信,那肯定是個誤會。他愛你,我一直都知道的,非常確信。」小沐如果看到我失神地看著一處,她便知道我是在想念紀言了。 「誤會?」我迷惘地應了一句。 可是我開始做一些冗長而危險的夢。我夢見我和紀言就這樣彼此不見,再沒有重逢。這種夢一想起來就會讓我感到墮入無底洞一般,不停地下墜,沒有什麼可以托起我。 終究沒有再相逢。 有一個夏日炎熱的午後,我做了這樣的夢:很多年後我在電視節目上看到他,他已經蓄起了鬍子,穿黑色狹長的禮服,從領口到袖口都是一塵不染。他以一個成功的鼓手的形象出現,被拍照。他侃侃而談他的成功經驗,回答大家的提問也是遊刃有餘,其間他不斷提起並感謝他那美麗的小妻子,他從前樂隊的女主唱,唐曉。我貌美如花的表妹於是也在螢幕上出現,帶著她最有親和力的笑容。她說起丈夫的時候幸福得直上雲霄……我在夢裡也哭了,對著閃爍的電視螢幕哭泣。這個電視裡的成功人士,會知道此時此刻,幼時青梅竹馬的玩伴正坐在電視機前面為他落淚嗎?她再也不可能有其他的愛情,她一直都還在愛他,笨拙的,不為人知的愛。 笨拙,不為人知的愛。 我醒過來,夏日午後,炎熱的天氣和過多的流淚已經使我幾近脫水了。我匆匆地爬起來,套上一件寬鬆的裙子,就跑出門去。小沐在後面叫我,我也不理。我一直跑,跑到了火車站。可我真的要離開這裡嗎。我難道捨得小沐嗎。我去找紀言嗎。我去找到了他,可是然後呢,僅僅是為了證明我的夢是錯誤的,我們是可以重逢的? 我沒有離開。我想就在這裡坐下吧,在這月臺邊。等到想念的這一波浪潮過去,我就可以轉頭回到小沐那裡,就當是一次心情糟糕的散步好了。 ……伏在自己的腿上睡去了。被火車進站的時候所襲來的一陣風吹醒。再睡去,跌跌撞撞地入夢,看到他在和我再不能相遇的地方,做著一些與我毫無關聯的事。我在夢和夢的間隔中,突然清醒的意識裡,對自己說,要在黃昏前回家,不要讓小沐擔心。 28.教堂深處的姑娘(3) 黃昏真的到了。我按照事先和自己說好的,站起身來,轉身離開這月臺。火車呼嘯而來,它其實是我敬畏的東西。我記得六歲的時候,我從這個月臺,——也許就是這個位置,坐上了去落城的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車,那是意義非凡的搬遷。我鑽進這個大盒子,——它是有魔法的,我再出來的時候,已經在完全陌生的別處。所有曾經親切的事物和人都不在了,我從這個盒子被揀出來,高高地銜起來,並帶走了。 現在魔法盒子帶我來了這裡,而你在那端,紀言。 我轉身,拍拍裙子,要回去。他在後面說: 「我來了。」 我停頓下來——我是說,整個身心的停頓,好比舊式的鐘錶忽然卡住了,完全不動了。 他走過來,伸出雙臂,從後面抱住我: 「對不起,我來得這麼遲。我不知道你會來這裡。」聲音沙啞,忽然長大了許多。 「嗯。」我說。 「也不算太晚。你坐在這裡的時候,還心存著一點希望吧。」他繼續說,故作輕鬆的。可是我覺得他哭了,我不敢回身去看他,仍舊背對著,用力吸著鼻子,不讓哭泣的聲音沖出來。 「原本以為只是賭氣,以為還有機會解釋,不知道竟是這麼狠心地一去不回啊。」親愛的鼓手歎了一口氣,他始終用一種平緩的語速,仿佛是自言自語。 現在我不想開口說話,我只是想聽著我的紀言說下去。我有多久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了?這讓我沉溺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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