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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他在我們已經離開學校很遠的時候追上了我。他說:

  「上一次我是急於把一些事情告訴你,所以只有引你去那個教堂。對不起。」

  「可我害怕教堂你知道嗎?」出乎我自己的預料,我竟然沒有大喊大叫,而是哭泣起來,回答他竟然也用了很脆弱的聲音。

  「心裡不安才會害怕教堂。做了錯事才會害怕教堂。」

  「你是一定要我承認錯誤,去段小沐的面前道歉嗎?可我是做不到的。」我對他說話的語氣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硬了。

  「這已經不重要了。並不是要你去道歉的。」

  「那是為什麼?」

  「她想見你的。有話對你說。」

  「做什麼?罵我?要我哭泣著道歉嗎?」

  「說了,不是去道歉的。」

  「那又是做什麼?」

  「她有心臟病,你知道吧?」

  「心臟病?」我非常驚訝,這個問題我很疑惑,我只是記得我的心臟會無端地疼的,這是她給我的,她壓住胸口,眼睛盯著我,我就疼起來。

  「是的,她有很嚴重的心臟病,要動手術。」

  「她自己說的吧?」我輕蔑地說,懷疑這是段小沐博得別人同情的一個謊。

  「是真的。」紀言用一個格外深沉的表情,證實了他敢擔保這是真的。

  「好吧,心臟病,又如何?」我退一步問他,仍舊不明白紀言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杜宛宛,從小到大,你是不是總是隔一段時間,就會感到心臟疼?回答我。」

  我愣住了,從未預料到紀言會問這個問題。他竟然知道我的心臟會疼。我從來不知道有個人會知道我心臟疼的事情,那麼他知道我心裡住著魔鬼嗎?可是他又怎麼會相信魔鬼就是段小沐呢?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既然他知道了我的這些事情,我很企盼他能同情我,憐憫我。

  噢,紀言,你能瞭解嗎?我的身體裡長滿了毒蘑菇一樣地無可救藥。有人侵犯我的心,有人侵犯我的耳朵,有人剝奪了我的跳舞和唱歌的權利。有人逼迫著我離開酈城。

  紀言見我沒有說話,就繼續問:

  「那麼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放棄了舞蹈呢?」

  我愕然地看著他,他似乎掏空了我,我的所有秘密都在這個黃昏的天幕下被拉出來示眾。他繼續問:

  「放棄跳舞是因為你的右腿會陣陣刺痛對吧?」聲音緊促,充滿壓迫感。

  「你怎麼會知道的?」我終於忍不住,被擊垮一樣地軟聲啞然問。

  「因為這些都是段小沐告訴我的,這些是她的感受。」他的聲音緩和下來。

  「她?她怎麼能體會呢?」我覺得這是騙人的答案,我絕不相信段小沐能有和我相同的感受。

  「因為你和她的感覺是相通的。她感到疼的時候你就會疼,她說話的時候你耳朵裡就會有回聲一樣細微的聲音傳來。」他那剛才一直緊緊地皺在一起的眉毛漸漸疏解開。他正在用說服力極強的聲音告訴我這樣一個荒唐的答案。

  「很好笑。」我表現出贊許的態度,還點點頭。我想他是瘋了,怎麼說出這樣一個連小孩都不會相信的解釋。

  「是真的。我也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相信,可是這是真的。段小沐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你心臟會疼。段小沐從秋千上摔下來之後,右腿斷了,所以你的右腿也疼。你們是相通的。」紀言表現出極度的耐心,不厭其煩地說服著我。

  「好吧,相吸相通是吧?你說我們是觸感相通的對吧?」我惡狠狠地說。

  這個時候我們是在一條寬闊的馬路旁邊,一幢正在施工的樓房的前面。塵灰在我們之間繚繞,我們看上去都是這樣的粗糙和手忙腳亂,在鬧市的街道,說著一些神神鬼鬼,生命相通的胡話。紀言,我想到此為止吧,可以結束了。

  我回身看看身後——正合我心意的是,裸露著鋼筋和白水泥的房子的旁邊堆滿了磚頭和碎玻璃。我轉身跑過去,抓起了一塊尖三角形的碎玻璃。

  接下來的事情是我和紀言都感到非常吃驚的。我高高地揚起那塊玻璃,然後把它插進了我的手臂裡。它像鋒利無比的餐刀一樣,麻利地切割著我的肉。對的,我是一個瘋姑娘。可是我兇猛而勇敢。玻璃上蒙澤了春天的雨水一樣,立刻浸染在紅色裡。我的整只右臂都麻酥酥的,在半空中搖搖擺擺。我惡毒地念著:

  「好吧,我們是相通的。那麼要段小沐痛死,要她痛死!」我一邊說著一邊緊緊地攥著那玻璃。紀言驚呆了:

  「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他奔過來,用兩隻手分開我的兩隻手,一隻手緊緊地捏住我流血的右臂,幫我止血。可是我仍舊掙扎著,在空中搖擺著右臂。他和我像打架一樣纏在一起。而我漸漸地虛弱下來,沒有了掙扎的力氣。眼前的都不再清晰,所有的東西都飄進霧裡。街道上的汽車在我的眼前橫飛,紅燈被人踩在腳底下……最後我暈倒在大馬路上,嘴裡還不停地喊著:

  「段小沐痛死,段小沐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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