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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還可以『遺臭萬年』。」一同愜意地呷口茶,施施然地把話接了過去。

  「什麼?!」我和方卓同時愣住。

  「知道嗎,經營玉石生意最忌諱什麼?」一同問方卓。

  「最忌諱『造假』,背信棄義。」

  「不,最忌諱『出賣祖宗』。」一同淡淡地微笑。

  「哦?」

  「古玉是我們祖宗留下來的遺產。你所說的那些『生意人』,說得直白一些,就是一些『盜墓賊』。這些人,是我們的敗類。他們不僅隨便偷盜祖宗的墳墓,還把裡面的文物轉賣給外國人,如今搞得我們中國人不得不經常高價向外國人買來祖宗的遺產,這難道不夠丟人嗎?」

  「可,如果你不做,照樣有很多人願意做這樣的生意。上次我看到,好多古玩商人專門找上他們,高價收購他們手上的文物。」方卓爭辯。

  「是的,這些情況我太瞭解了。但人和人的價值觀是不一樣的,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大逆不道,但在別人看來,可能這是種非常正常的謀財之道。所以,『盜墓』的現象才會日漸猖獗,祖宗的文化才會遺失大半。這可真是造孽啊!」一同說著,無限痛惜地搖搖頭。

  方卓略有些著急,梗著脖子勸說:「莊先生,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是考古的。考古有保護文物的義務,我們沒有,我們的本職便是賺錢。既然在這個行業,這是個大家心照不宣的財路,我們就更沒有必要自責了。」

  「賺錢也要看怎樣賺。如果賺祖宗的錢、丟國人的臉,這樣的錢,即便賺得再多,也會讓我于心難安的。」一同堅持說,接著又寬容地笑,「小方啊,你入行還淺。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矩,有些規矩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破的。」

  「這——」方卓悶悶地閉上嘴,無限惋惜地看著手中的傳真,問,「那這份傳真怎麼辦?」

  「你拿回去吧,照我剛才的意思回復就行。」

  「如果這樣,我們會不會丟了這樣一個大客戶?」

  「呵呵!」一同笑道,「如果因為這個原因丟了這個客戶,那麼這個客戶不交也罷。『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沒聽過這句話嗎?」

  「好吧!」方卓聽話地收起資料夾,站起身,「那麼,莊先生,我沒有別的事,就此告辭了。」

  「行,我這邊還有些事,就不留你了。」一同說著,站起身,可能因為坐久的緣故,他剛一站起來,膝關節立刻癱軟下去。我嚇一跳,急忙沖上前扶住他,緊張地問,「沒事吧!」

  「沒關係。」一同微笑著說,寬慰地拍拍我的手。

  方卓白著臉站在一側,終於,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告辭!」說完,「蹬蹬蹬」地沖下樓。

  儘管方卓的夫人使出渾身解數,可她這段不幸的婚姻最終還是沒有保住。沒多久,方卓便離婚了,孩子隨母親,他又恢復了自己單身貴族的身份。

  春節過後,方卓以新學期學習任務加重的理由向一同提交了辭職報告,與他一前一後辭職的還有公司的財務經理。這令我非常吃驚,總覺得事情有點兒過於蹊蹺,但一同卻說我大驚小怪。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是「君子」,經常以「君子」的心態度量別人。

  然而,這一次,一同卻錯了。

  幾乎就在方卓和財務經理辭職後的第二個月,一同便接到了法院的傳票。傳票的理由是:偷盜國家文物和欺詐罪。

  原來,方卓並沒有按照一同的意思拒絕德州那位元客戶,反倒是偷偷聯繫上他,以一同的名義向他提供了一大批清朝前期古玉。最後,在與財務經理相互勾結的情況下,把德州匯來的錢款轉移到自己名下。在這一系列骯髒交易進行的過程中,方卓卓越的財務知識幫了自己。他把這批不義之財轉移得神不知鬼不覺,以至於一同以及整個財務部門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如果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也算作罷。只是當德州拍賣行把那批古玉拍賣出去之後,精明的收藏家們立刻便發覺那不過是一批造假「羊玉」。玉體上斑駁的血紋竟然是被植入活羊腿數年,經過擴散所致的血色細紋!這是中國已近失傳的古玉造假術,高明得騙過眾多資深古玩鑒賞家。但,它畢竟是假的,最終還是被紐約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專家鑒別出來。於是,德州客戶一怒之下,一紙訴狀把一同告上法庭。

  然而,這一切竟然是在一同絲毫不覺的情況下發生的!

  方卓走了,財務經理也走了,這盆污水被他們巧妙地躲避了。剩下一同和一批無辜的員工們,眾口難辯。

  「玉緣閣」出了名,莊一同也出了名。這件官司像一枚氫彈,把一同數十年積累下來的「誠信」炸得灰飛煙滅。

  一同本是個臨危不懼的人,即便這樣,他還是被一系列接踵而來的打擊給震懵了。他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竟然這樣背信棄義,他更不能接受,自己自始至終堅持的民族信念竟然成了毀滅自己的最終罪孽。

  一切都像個莫大的諷刺。

  但,令人驚訝的是,年過五十的一同很快便從這種打擊中恢復過來。他沉著、理智、成熟地面對重重訴訟,動用一切可能因素使損失挽回至最小。這段日子,他一天不落地出現在辦公室和「玉緣閣」,用他淡定自若的目光和舉止穩定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心。他還每天行色匆匆地奔走于法院、律師事務所、玉器行業協會等種種可能牽涉到的部門,尋求到眾多多年摯友的幫助。後來,他甚至派人專門飛赴美國德州去當面澄清一系列誤解……總之,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全部做到了,即便做不到的,他也抱著微弱的希望盡力嘗試。

  也許在好事之徒眼中,他正在做無用的垂死掙扎,但在我看來,他好像是一頭渾身紮滿長矛的老牛,拼死做著壯烈的最後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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