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玉泡泡 | 上頁 下頁
一四


  「白青青,你,你跑,跑什麼跑?」張紅追過來,按住胸口上氣不接下氣。

  我順手拾起一塊磚頭,沖著黝黑的湖面砸去,「撲通」一聲悶響。「TMD!」我咬牙咒駡。

  「噓,小聲點兒!」

  「張紅,我現在真想跳下去,殉葬算了。」望著未名湖一動不動的湖水,我拖著哭腔道。

  「哼!殉葬?」黑暗中,張紅的譏笑聲傳來,「估計你還不夠格。明天你的屍體浮出湖面,大家還埋怨你污染環境呢!」

  我閉上嘴巴。這時,湖心小島上有《二泉映月》的二胡聲哀怨地傳來。

  張紅扶著的我肩膀,緊挨我坐下,道:「青青,你來得時間太短,你根本不瞭解北大的情況。有時,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可我是在學習,又沒有搞破壞!」我憤怒地沖她嚷嚷。

  「你學習有什麼了不起?」張紅大聲反駁,「來北大的哪個不是在學習?你看那麼多的腦袋,那麼多的書本,你連渣子都算不上!」

  「張紅,你說話太難聽了!」我扭過頭不理她。

  「難聽?哼哼,難聽的還在後面呢!我現在只是把別人說你的話轉述給你聽,好讓你早點兒看到自己在北大是個什麼角色!」

  「我是渣子,北大的渣子。可儘管這樣,我們還要厚著臉皮往它屁股上貼。」我喃喃自語,「我們幹嗎要受這種嘲弄?!」

  張紅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安慰我又像安慰她自個兒:「聽我說,你只有先『被嘲弄』後,才有資格去『嘲弄』。」

  「我不願意『被嘲弄』,也不想『嘲弄』。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可就這點,也這麼困難。」

  「想平淡,為什麼不回家去?為什麼來北大考研?」

  「我不一定非考上不可,我只是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我急急地表白。

  「呵呵,你是聖人!」她譏笑。

  「那你呢?」

  「我花了五年時間,若像你一樣聖人,那我腦袋裡肯定積了糞!」

  經過這次占位風波,我乖了許多,再也不樂陶陶地認為自己與北大人無異。「邊緣人」說得再好聽也是「邊緣」,名不正言不順,就跟大家族的妻妾成群似的,妾再美好、再受寵她也是妾,天生便是豔羨別人登堂入室的命。

  還有,我懂得了「夾著尾巴做人」。

  我再也不明目張膽地占教室前幾排的座位,無論授課的教授多麼令我癡迷、欽佩。因為我知道,我是來「偷」的。在禮堂聽講座時,即便有空位置,不到響鈴聲拉起,我是絕對不敢坐的。我害怕再有一群北大學生滿腹牢騷地說:「看啊,這些外來者把我們的地盤都搶盡了。」

  以前,我還和一些光華學院的學生交了朋友,可現在我對他們全部敬而遠之。我知道他們矜持和氣的笑容底下蘊含著什麼,我也知道哪怕我掏心掏肺、哪怕我們親若「兄弟姐妹」,在我沒有拿到那張巴掌大的學生證前,對他們而言我永遠是異類。我之於他們,只是一種憐憫或是不一樣的空氣。當然,在我沒有把他們忘了之前,他們便先把我給忘了。

  張紅總是去北大文史樓上自習,我開始成了她不折不扣的「跟屁蟲」。

  錢鐘書曾經在《圍城》中寫道:現在的大學當中,數理系的瞧不起化學系的;化學系的瞧不起社會系的;社會系的瞧不起中文系的;中文系的瞧不起哲學系的;哲學系的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瞧不起,只好自己瞧不起自己。

  私下裡,我認為,宣導「自由、平等」的北大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光華學院的教學樓、宿舍樓是北大最新潮、最明亮、最舒適的,光華學院的學生也顯得格外趾高氣揚一些,其次是北大法學院。隨著那幢嶄新、別致的逸夫樓的建成,法學院師生們的笑容似乎也燦爛了許多(當然,隨著近年理工樓等新教學樓的興起,這些風光已經不再)。

  據說,北大教授俸祿的差距也大相徑庭,具體情況我不得而知,但看著光華學院以及法學院門前泊著的豪華私車以及文史樓前破破爛爛的自習車便可見一斑。還有,光華學院的教授們總是西裝筆挺、風度翩翩,十足養尊處優狀,但我在文史樓見到的教授們卻大多是不修邊幅、面黃肌瘦、一副營養不良狀。甚至有一次我還看到一位矮小的老教授,歪戴著一個皺巴巴的鴨舌帽,身著一件文革時代的藍布大褂,胳膊上挎著一個我父母輩時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佝僂著腰從辦公室裡走出。若不是他鼻樑上那架斷了腿又用白棉線綁起的塑膠眼鏡,我還真以為是鄉里的窮支書進了城。(事實上,可以說連窮支書都不如,簡直就是時光倒流!)

  有時想想真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北大中文、歷史均是全國乃至全世界文史的翹楚啊!看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即使殘酷卻是真理。

  言歸正傳。

  文史樓在未名湖畔,由梁思成設計,古色古香,但畢竟上了年紀,裡面冬冷夏熱,光線昏暗。桌椅也有許多破破爛爛、缺胳膊斷腿的,搞不好,真的就像「大學自習室」的FLASH那樣:幸好哥兒們我還練過,要不還不怎的肛瘺?!

  真正的北大學生不愛來這裡,於是這裡便成了「北大邊緣人」們的樂園。他們面帶菜色、蓬頭垢面、臉上掛著一種做夢的神情、肩上背著碩大無比的書包在堆滿了考研書、試卷、磁帶、答錄機、大號水杯、搪瓷飯盒的桌椅中悄無聲息地穿行,有的狀如骷髏,表情十分嚇人。

  張紅固定上自習的教室在二樓,是一間小教室,裡面已經滿滿當當地坐了七八個人,加上我似乎就有點兒超載。但張紅卻不管不問地不知從哪兒拖來一把椅子,放在最靠角落的一張歪歪斜斜的小桌子邊,說:「你坐這兒吧。」

  我聽話地坐下,腳一蹬,蹬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個十分龐大的編織袋,裡面軟軟的東西估計是被子。看來,哪位兄弟一定是把家都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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