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月亮說它忘記了 | 上頁 下頁
七十九


  像是被嚇了一跳,來不及沖洗滿嘴的泡沫,黎朗抬起頭,看著鏡子裡一臉認真的沈言。

  「我們結婚吧。」不等黎朗發問,她又換了一種語氣,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她仰起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期待,黎朗低下頭刷完牙,轉過來抱住她,凝視眼前這張精緻的面孔。過了很久,他輕聲說:「沈言,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做準備。」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筠涼不在公寓。只有唐元元還是照例在對著鏡子化妝,見我醒來,她體貼地問:「你要是沒精神,今天就別去上課了吧,要是點名我替你請假好了。」

  「不用了,我也不想再為難梁錚了。」

  自從陪著她去做了那次祛斑手術之後,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就比以前融洽多了。

  有時候我覺得世界真的很諷刺,你以為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許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捅你一刀;而你原本認為根本不可能產生什麼交集的人,卻有可能在你失意的時候給你些許慰藉。

  我用冷水沖了一把臉,看了一下課表,拿起書就跟唐元元一起去了教室。路過湖邊的時候,她偷偷瞄我,我卻裝作什麼都沒察覺的樣子,繼續吃我的早餐。

  「宋初微,你跟蘇筠涼認識很多年了吧?」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不得不承認,唐元元的五官其實長得還不錯。

  我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即使我跟筠涼決裂到盡人皆知的地步,也不代表我會向任何人說她的不是,並且,我相信她也一樣。

  這是一種奇怪的默契:曾經跟你最好的那個人是我,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站在道德的最高點上指責你,他們的都不配。

  第一節課下課,梁錚跑過來想跟坐在我旁邊的唐元元說什麼,可是還沒等他靠近,唐元元就飛快地溜了。他立馬窘得滿臉通紅,為了找個臺階下,他只好跟我搭訕:「宋初微,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啊?」

  其實整堂課我一直在發呆,根本沒聽進去老師說的一句話,知道梁錚在我旁邊坐下叫我的名字,我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裡清醒過來。

  他的臉上寫滿了好奇:「問你啊,你的眼睛怎麼腫得跟魚泡一樣啊?」

  其實不止是梁錚一個人對我這個鬼樣子表示詫異,早上一路走過來,認識我的人看到我時全都是一個表情。我真後悔沒有像那年被我媽打了之後一樣,戴墨鏡來上課。

  正想起我媽,她的電話就來了,我冷不丁地還被嚇了一跳,看著手機不停地閃,我心裡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接。

  如果接了,她一聽我的聲音肯定就能聽出端倪來,我正在掙扎著,電話掛斷了。

  沒等一分鐘,手機又響了,這樣的情況從我讀大學以來還是第一次。以往她有什麼事情,要是我沒接到電話,無非是補發一條短信。這反常的情況令我在接電話之前,就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我媽在那頭只說了一句話,我捂著嘴,眼淚嘩啦啦地就下來了。

  她說:「快回來,你奶奶不行啦了。」

  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書本和筆被我不小心弄到地上,我也懶得去撿了。梁錚一邊幫我整理書本,一邊沖著我的背影喊:「宋初微,你注意安全啊。」

  沒有多餘的一分力氣去說聲謝謝,我甚至來不及回公寓去拿點換洗用品,直接在校門口攔了一輛的士就往汽車站沖。

  因為從小就暈汽車,我平時極少坐大巴,可是今天我什麼都不管了,沖到售票口,買了一張回Z城的車票,距離開車時間還有一刻鐘。

  這幾乎是我所經歷過最漫長的十五分鐘,坐立難安的我看著手機左上角顯示時間的數位,一股哭腔湧上了喉嚨。

  好不容易上車了,檢票員開始磨磨蹭蹭地清點人數,戴著一根很粗的金項鍊的司機還很悠閒地在抽煙,換了平時,我肯定會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金項鍊上,猜測那是七塊錢一米的還是十塊錢一米的。

  可是今天,我沒有這個閒心。

  在推遲了五分鐘後,我忍不住了,我終於徹底崩潰了,我沖著他們脫口而出:「求求你們開車吧,我奶奶不行了!」

  喊完這句話,我的眼淚潸然落下,整個車廂沉寂了兩秒。

  兩秒鐘之後,汽車發動了。

  從Z城汽車站到達市中心醫院,中間要經過五個紅綠燈,從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麼倒楣。

  第一個是紅燈,第二個是紅燈,第三個還是紅燈……

  我坐在後排的位子上,眼淚氾濫成災,可是止不住,我沒有辦法止住眼淚。的士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也明白是什麼事情了。

  他一腳油門踩到底:「小妹,你別哭,我盡力趕。」

  但是沒有用,第四個路口,依然是紅燈。

  命運是一列不能回頭的列車,在車輪摩擦著鐵軌的轟隆聲中,我已經看到了一些事情的結局。

  到了市醫院門口,司機一腳刹車,我從混沌中驚醒,連找回的零錢都;懶得要,打開車門直奔住院部。

  可是為什麼,氣喘吁吁地爬上五樓之後,在最後一級臺階上,我忽然抬不起腳了……整個下半身好像被灌滿了鉛,從樓梯間到病室,不過只有短短幾米的距離。

  可這似乎是我一生中走得最艱難、最緩慢,也最沉重的一段路。

  到了病房門口,我看見一群人圍著中間那張床,其中有個背影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那是我媽,她顫抖的背影告訴我,她在哭。

  一股血腥的氣息從胸腔裡往上躥,躥到喉嚨口,我原本想喊一聲「奶奶」,可是牙齒舌頭嘴唇,所有的發聲器官都不由思維控制。

  記憶飄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春節,我還很小,爸爸媽媽奶奶都在,那個時候,命運的冷酷還沒有彰顯。

  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年夜飯,奶奶夾了一個餃子給我,我一口咬下去,差點把牙崩掉。媽媽連忙跑過來看我,原來是我咬到了餃子裡的硬幣。

  那個時候,奶奶的臉笑起來就有很多的皺紋了,不過身體還好,所以看上去一團和氣。她拿筷子敲著我的碗說,吃到了有硬幣的餃子,未來一年都會有好運氣。

  當時我真的很天真地相信,自己是運氣好才吃到那個包著硬幣的餃子的。真傻啊,若干年後想起來,其實奶奶是特意的啊。

  特意把好的給我,盡她所能,把最好的給我,哪怕只是一個餃子。

  為什麼不可以再等一等呢?我趴在床邊,把臉埋在充滿了消毒藥水氣味的被單裡,我握著那雙已經一點一點退去溫度的手,手背上有褐色的老人斑,掌心裡有粗糙的老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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