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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我走出洗手間,忘了那兩個可憐的小護士,回到我的診室,坐我對面的小張醫生見我回來,馬上起身說了一句:「莫醫生,你頂住,輪到我去解決一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所以醫院的「生意」永遠是那麼好。

  我埋頭看上一位病人的病例,對著外面說了一聲:「下一個。」很快就有人坐到我的斜對面。我抬起頭,等待我的病人開口。

  他說:「醫生,我這裡很痛。」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我認真地說道:「如果是胸口疼的話,我建議你先到內科。」

  「如果流血了呢?」

  「那我可以開給你創可貼。」我假裝看不見他裝作西子捧心的惡搞表情。

  我的病人沉默了一會,終於收起了嬉皮笑臉,「郁華,我離婚了。」

  這並不是個新鮮熱辣的消息。我說:「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看精神科,或者到心理諮詢中心。」

  「郁華,我們可不可以換種方式說話。」他說。

  「現在你花了號費坐在這裡,我們只能這麼說話。如果你沒有別的話要說,那麼下一個。」

  晚上我給韻錦打電話,她因為媽媽病故回家返來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她,電話那頭,她說她辭職了。然後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韻錦,你在跟誰講電話。」她掩了聽筒,不知說了句什麼,過了一會才對我說:「我們繼續。」

  我當下了然:「辭職也是為了他嗎?」

  韻錦說:「也可以這麼說,既然我決定了要重新在一起,自然要給他個交待,他可以說不在乎,但是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在徐致衡手下工作,這會讓我覺得很彆扭。」

  「你真的確定可以重新開始嗎?難道就不害怕重蹈覆轍。」我不是潑她冷水,只是她和程錚這幾年的分分合合我看在眼裡,如果相愛可以解決問題,那他們當初就不會分開。

  「我什麼都不確定,兩個人在一起不可能所有問題都解決,我現在才開始明白,愛情這不能太較真,只能說彼此寬容。」

  也許她是對的。

  韻錦接著說:「還有好笑的事情呢,我前天半夜醒過來,聽到房間裡不斷有人翻箱倒櫃的細索聲,嚇了一大跳,開了燈,才發現是他。我問他,半夜三更地找什麼,他說在找我們兩人的戶籍證明。」

  我笑問,「他不會是向你求婚吧?」

  韻錦也笑道:「我也這麼問他,他只是對我說『蘇韻錦,一個男人二十八歲是花一樣的年紀,可以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開殘了,所以我們得結婚』。」

  「這的確的程錚的風格。」

  「郁華,你相信嗎,有時候愛情真的需要一點盲目和衝動,所以當時我只回答他:不知道民政局多少點鐘開門。說來沒有人相信,民政局八點鐘上班,我和他這兩個傻瓜七點鐘已經等在門口,好不容易等到辦事人員就位,才知道原來那天只辦理離婚。」

  我忍俊不住笑出聲來,然後我對她說:「韻錦,我有沒有說過我嫉妒你。」

  是的,不管有過多少的苦,只要她願意轉身,總有那個人在等她。然而等待我的那個人在哪裡。

  周子翼跟程錚成為生意上的夥伴後,工作的重心慢慢地移到了G市,反正也離了婚,在上海也了無牽掛。大半年後的一天,我已經上床休息,卻接到了醉醺醺的他打來的電話,背景是沸騰喧天的音樂聲,他說:「我喝多了點,你能不能來接我?」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應該嚴厲地拒絕他,可是末了,我還是問了他地點,然後重新穿戴出門,將喝的七葷八素的他運回家。

  凡事有過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我成了他的救火隊。漸漸的,有時他自己結束應酬,也會開車到我住的地方坐上一坐,他說是因為喜歡我泡的茶。

  周子翼喜歡碧螺春,我卻不愛那樣的「嚇煞人香」,反倒是六安瓜片更合我心意,每次他來,我總是給他泡好茶,然後再自己喝自己的瓜片。他通常喝過茶就走,除非喝得爛醉,很少留過夜,偶爾,我的客房裡也常會有他遺留下來的東西。

  韻錦問我:「你們這樣算什麼?」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他依戀在我身邊的溫暖,這也許是他有錢的雙親和美麗清高的前妻都沒有給過他的。後來我也慢慢知悉了他離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不滿他應酬太多,他責怪她沒有把家庭看得太重。美麗驕傲的人都一樣,容易揮霍他們的任性,他和她都是如此。原本小小分歧越變越大,最後大家都感覺疲憊,只得各走各的路。

  每次送走了他,我都會獨自一個人在原處坐上很久,直到茶都涼透。韻錦說得對,她說:「周子翼不過你利用你的感情,心安理得、毫無負擔地享受被愛的感覺。」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選擇清醒地沉溺。

  有時他也會說:「郁華,你也不小了,別再拖下去,找個好男人吧。」是的,我已經不小了,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蹉跎?在我的鄉下老家,一個二十五歲的未婚姑娘已經是父母心頭的一塊心病,到了我這個年齡,簡直是可視為怪胎,曾經以我為榮的父母如今最怕的就是鄉親們提起我的婚事,他們急過,催促過,責怪過,也死拉活拽地撮合過,慢慢地也就死了心,由得我去了,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也省了操心。

  我三十歲生日那一天,周子翼為我慶生,他說:「郁華,為什麼你不是我的家人?」我沉默不語,他是個現實而殘忍的人,明明比誰都清楚,我要並不是這句話。

  彼時韻錦和程錚早已結了婚,兩個倔強的人難免還是磕磕碰碰,但是失去過的人總是更會懂得珍惜,正如韻錦所說,愛情需要一點的模糊和妥協。遺憾的是,這樣一對男女,居然沒有孩子,這一兩年來,他們不是沒有嘗試過各種方式,結果總是失望,韻錦不說,但我感受得到她的壓力,程錚這樣的家庭,他又是獨子,正是應了那句話: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也許這就是年少輕狂的代價。

  我生日過後的第二個月,周子翼正式邀我單獨吃晚飯。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裡,認識這麼多年,他少有的幾次早到。

  我坐下來,發現他莫名的嚴肅緊張,於是索性先不點單,直接對他說:「如果有話,你可以直說。」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抬頭看著我。

  「……潔潔她回來了,我發現我還是愛她,所以……我打算重婚。」

  剛從天寒地凍的戶外步入室內,我的眼鏡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我摘下眼鏡,用布細細的擦拭,就在他因為等待一個回答而變得焦慮的時候,我只說了一聲:「哦。」

  從始到終,我只是個局外人,除了知情之外,沒有別的權力。

  在我離開之前,我對他說:「我祝你們幸福。」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他幸福,然後我們相忘於江湖。

  下午我照常值班,手頭的病人還是那麼多。走過手術室的時候,我聽到一個病人家屬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在醫院的時間長了,就容易見慣生死。每天每夜,有人死於車禍、有人死於鬥毆、有人死於腫瘤、有人死於病毒,可是……從來沒有人死於悲傷。

  晚上韻錦陪我喝酒,各自都有些醉意的時候,她低聲咒駡:「周子翼這個王八蛋。」

  認識這麼多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聽過蘇韻錦罵人,不禁莞爾。世界上哪一條法律規定過你愛著一個人,而他必須愛你?是的,沒有。所以我說:「他沒有錯,只是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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