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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當天下午,我帶上實習期間的所有補貼飛到了上海,直奔醫院,在病房裡看到裹著層層白布的周子翼時,我完全不能將他和那個風流倜儻的人聯繫起來。我立在他的身邊,隨手放下行李,當時他還虛弱得不能說話,看到我時,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留下,沒入臉上纏著的紗布裡。

  接下來的日子,我跟護工做好了協調,她們的工作照舊,但一些貼身的照顧和專業性強的細節可以交給我來做,她工作量得到減輕,工資照領,自然樂得輕鬆,至於醫院那邊,我只說我是他的朋友,可是我想,大多數醫護人員都把我看成了他的女友,當然,在大多數人眼裡,誰會相信一個普通朋友會這樣衣不解帶地照顧一個臥床的病人。所以,一段時間後,當值班醫生打趣他,「小夥子運氣不錯,車撞成那個樣子人還能撿回條命,還有個專業的醫生女朋友這麼照顧你」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撇清。

  他的身體素質原本就很好,所以傷口恢復起來速度也很快,20多天后,他已經可以在床上半坐起來,臉上身上的紗布也拆了不少,只是手腳都還打著石膏,生活仍然不能自理。他清醒後,給他擦身的時候,每次擦到下半身,他的臉就會漲得通紅,全身不自然地繃緊,對於我而言,不管男女身上的任何一個器官對於我而言,都只是一個器官而已,所以我通常對他說,「你完全沒有必要在一個醫生面前感到異樣,我見過比你大的,也見過比你小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它一點也不特別。」只是在一個月後的某天,我再次習以為常地為他清潔時,發現某個部位居然有了異樣的反應,當時我承認我的尷尬不輸於他,只得輕咳一聲:「看來你真的恢復得不錯。」

  兩個多月的朝夕相伴,我幾乎就要以為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我住在他VIP病房的陪護床上。每晚我會陪他天南地北地聊幾句,然後各自躺在相隔五米的床上道晚安:他嫌棄護理的工人手太重,一般都不願意要她們貼身照顧;就連飯菜不經過我的手,也不肯老實地吃;甚至有一次我在醫院裡四處走走,回來得晚一點,還沒進病房,就聽見他找不到人,對護理人員大發脾氣。我真的幾乎要以為我對他而言是重要的,直到他病癒出院的那一天,我到醫院食堂打過早餐回來,就再也擠不進他的病房,他的父母、親友、公司的下屬將病房堵得水泄不通,很遠之外,都可以聞到鮮花的氣息。

  我在醫院的另一邊,獨自將兩份早餐吃完,當胃很充實,人就不容易悲傷。我結束一切走回病房的時候,人已經散去,多麼可悲,我甚至還在內心深處渴望著他能像八點檔的男主角,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人留下來,說:「我還在這裡。」

  他當然已經離去。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仍然會有期望。

  留在病房裡的是一個自稱是他父親助理的中年男子,他很客氣地代表周子翼和他的家人表達了對我的謝意,看得出他是個老於事故的人,所以當他說:「我們都很明白莫小姐是出於好朋友的情義來照顧周先生,但是耽誤了你這麼多時間,如果你不能收下這個的話,就未免不當周先生是朋友了」然後把那個牛皮紙的資料袋遞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好像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於是我接過,放在手中掂了掂,周家果然財大氣粗,這筆前足以請到國內任何一個最好的護理人員。我將信封拆開,從裡面認真地數出二十張粉紅色的鈔票,然後把其餘的交還給他。「麻煩回去告訴你們周先生,謝謝他給我回去的機票錢。」

  飛回G市,我回到醫院銷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韻錦。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跟白色的床單沒有什麼分別。看到我,她很久才說出一句話:「郁華,孩子沒有了。醫生說我永遠不會再有孩子。」

  我坐在她的床沿,抓住她的手,跟我的手一同覆於我的眼睛上,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滲了出來。她是這樣一個善於保護自己的女人,原來也會做這樣的蠢事。女人是不是一生中總要傻過這一回,然後心才會慢慢變得堅硬,她是這樣,我也一樣。

  在韻錦病床前,我接到了周子翼的電話。他說:「郁華,我感激你,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風裡來火裡去我都會為你做的。」

  我靜靜聽他說完,然後告訴他,「我要你風裡火裡地幹什麼,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你沒有虧欠。」

  掛上電話,我對韻錦說:「他到底是個精明人,什麼都有個價碼,聽見了吧,他說為了感激我,願意風裡來火裡去,這就是他給我的價碼……可是他有什麼錯,他沒有要求過我為他做什麼,去上海,我是為了我的心,不是施恩。」

  眼淚幹了,我就釋然了。

  回到醫院以後,我受到了院領導和學校的警告處分,好在我往日表現一貫勤勉,總算沒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半年後,我收到了周子翼的新婚喜帖,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新郎周子翼,新娘陳潔潔謹於××年×月×日舉行婚禮,敬備薄酒酌,恭候莫郁華小姐光臨。

  她終於回來了,王子和公主總是在一起的,這樣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婚禮的前一天,韻錦問我:「郁華,你會不會去。」

  我說:「去,為什麼不去,既然紅包總要出手,那我至少要看個明明白白。」

  「那也好,你去的話就給我把紅包捎去吧,那天我公司有事情,就不去了。」

  我答應了。因為我知道她不去的理由,她不願意遇到那個人。

  婚禮的當日,我並沒有盛裝打扮,因為我知道,永遠不要跟幸福的新娘比美,何況我從來不是美女。我把紅包放在伴娘的託盤上的時候,認真地對眼前的一對璧人說:「祝你們白頭到老。」我看著周子翼,一直看到他眼睛深處,他避開我的眼神。然後我放上韻錦的那一份,說:「這是韻錦的,她讓我代她恭喜你倆。」英挺的伴郎眼睛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我想起了韻錦慘白的一張臉,愛情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它不會因為一個人失去就讓另一個人得到,它只會讓所有的人都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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