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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沉星什麼也沒說,掀開櫃檯進去開始調酒。蘇曉風盯著我,我看著沉星。沉星的手勢越來越熟練了,手一招,一瓶酒奇跡一樣地出現。我盯著她的手上下紛飛,把那些橙色的、綠色的、白色的、玫瑰色的,各色的液體慢慢地融成一杯。沉星把一粒櫻桃放上去,把杯子推過來。

  幾瓶子的五顏六色,居然最後湊成冷冷清清的一杯,如同白水,波瀾不驚。

  我用手拈起那櫻桃,那一粒紅豔豔的果子在燈光下光華四射,幾乎妖豔。我默默玩弄著這一粒櫻桃,淡淡問沉星,「喝了這忘情水,就一定快活麼?」

  沉星看看我,再看看蘇曉風,「你們都喝過,你們快活麼?」

  我仔細想想,我最快活的時候竟然是和鄭于安在一起。

  轉頭看看蘇曉風,蘇曉風的眼神迷茫,不知看著哪裡。酒吧幽暗的燈光罩著她,她的長睫毛幾乎在頰上拖出幾道陰影來,是歲月留痕的疲憊。

  酒吧裡的音樂忽近忽遠地響著,一時仿佛如流水,一時仿佛如嗚咽。我和蘇曉風彼此看著彼此,彼此又沒有看著彼此。我們都看著自己,看著過往的歲月留痕。

  忽然我張口,「如果他……」

  蘇曉風也恰好說一句,「要是他……」

  一句話未說出來,又梗在半胸。如果他如何?他不是那樣猥瑣的一個人?他不是那般虛情假意地對我?

  我們相互看著,一瞬間一切了然於胸。

  我低低說道:「我恨他,不光為了他離開我。我一直一直希望得到愛,一直一直相信有愛情。他毀了一切。」

  蘇曉風靜靜地看著我,忽然說道:「我也要一杯忘情水。」

  寂寞的夜,寂寞的女人,寂寞的雞尾酒。

  離開的時候,蘇曉風把允澤的日記本放到包裡。

  天色已經微微發白,到了我平日晨跑的辰光。沉星打著哈欠問:「你去上班?」

  我搖頭,「我休假。」

  沉星吃驚的眼神是過去二十四小時裡惟一讓我覺得有些歡喜的獎品。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回到我的小小的公寓,我照例沖了一個澡。水珠從噴頭上歡快地噴出來,如飛花碎玉。我愣愣地沖了很久,才有點犯懶地走出來。不去上班,我不明白自己能幹什麼。發了一會呆,我決定去補眠——本來以為我一定會輾轉反側,沒想到頭才沾枕頭就昏然睡去。

  我好像夢見了很多人,夢見了很多事。仿佛夢裡我又變成那個青春少艾的傻女子,在一樹玉蘭底下等那個負心的人。我看見自己穿著肥大的校服,手臂從短袖裡頭露出來,細細瘦瘦地垂下來。

  那一頭頭髮剪得極短,現在看來自然是醜的,可是臉頰通紅,眼睛水汪汪的,在夢裡自己看著也是驚心動魄。

  我只想上前去推推那少年女子,抱抱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安好。固然會有人背叛,會有人離開,可是塵埃落定,一切都會安好。我想上前去在她耳邊輕輕說,別把你的一切愛慕和信仰交給那個男人;不,也許我該說,不要為他難過;不,抑或我應該說,不要為你自己難過……

  我不明白,我看著夢裡的女孩子心緒萬千地等候,她的心裡此刻還懷著美麗的愛情,遠大的理想。她以為生活會像一樹繁花,沉沉墜墜地開,然後再綠葉成陰子滿枝。她哪裡知道不過十年這一樹繁華就此煙消雲散。我想上前抱那女孩子,告訴她耐心一些,告訴她一切都不要緊。一切都會過去。

  生活要繼續,再苦再難,只要能裝做若無其事。

  我辛苦萬分地睡著,卻戀戀不願醒來。

  因為我無處可去,還是因為哪怕在夢中我還是想再看一眼當年的鄭于安?

  在夢裡輾轉反側的滋味並不比在床上輾轉反側好,我醒過來的時候渾身大汗淋漓,只覺得頭一陣一陣地發暈。看看窗外暮色漸起,歸鴉啞啞而啼。我居然足足睡了一天,可是這一天睡下來我仿佛更疲倦,我勉強起來喝了一杯水,再躺下去。

  各色的夢抓住我,各色的人紛至遝來,有的帶著憐憫看我,有的帶著憤恨罵我,有的帶著輕蔑冷冷地哼一聲再離去。我告訴自己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乙丙丁,可是我不能平靜。在夢裡我翻來覆去,一時想要逃走,一時想要以牙還牙,一時又想大哭一場。終於一切漸漸離開,一片亙古以來的平靜包圍著我,溫暖而安詳。慢慢地,有了聲音,有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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