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38)_葛巾_學達書庫

三十八

　　我需要走一走。

　　陽光灑在我身上，雖然還是暮春，天氣已經炎熱。透過稀疏的樹陰，陽光斑斑點點地篩下來，暖暖的，一點一點地讓我暖了回來。我感到血液又開始流動，於是我走到一片人造的草坪上，脫掉我的鞋子，坐了下來。陽光有點耀眼，在耀眼的陽光下我再打開那個本子。

　　在那片黑色之後有很多抽象的畫，有大片大片的幾何圖形，有複雜的花紋，扭曲的線條。有奇怪的野獸，血色的天空，有很多很多的東西。我看不懂，但是我能看出一個半大的孩子心裡的憤怒和恐懼。偶爾有淩亂的文字，諸如「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的畫大約有十幾幅，然後淩亂的畫慢慢地少了，畫面開始漸漸地柔和，大片的藍色、紫色、灰色開始出現，畫面開始憂鬱。

　　短短的字也開始憂鬱，我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紀允澤此刻應該已經離家，他應該已經遇見楊素素和李寧生。他的憤怒已經過去，現在只剩下悲哀。

　　很多的畫裡都有一匹絕望的狼，在蒼涼的山頂遙望著什麼。

　　我慢慢翻過去，那狼的姿勢總是孤獨的，偶爾狼的身邊會有兔子和熊，但是更多的時候那狼只是在遙遠的地方看著溫暖的城市，卻徘徊不前。

　　我一邊看一邊歎氣，突然一個帶著稚氣的聲音笑道：「姐姐，幫我撿球。」

　　抬頭，一個小小的男孩子正側頭看著我。我的腳下是一隻黃色的小皮球，還在滾動。我伸手把那球遞給孩子，「小朋友，你媽媽呢？」

　　男孩子靦腆一笑，「在那邊。」說著用手一指。遙遙看過去，一個平凡的中年婦人正在長椅上看一本書，不時抬眼看過來。我的眼睛對上她的，她朝我笑笑。

　　平凡婦人、平凡孩子的幸福盡在不言之中。紀允澤無疑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他無疑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人，可是這一切都並不是幸福，也不能帶來幸福，更不能保證幸福。我摸摸那孩子的頭，孩子晶瑩的眼睛看著我，整個世界折射在他的明亮的眼睛裡，似乎也可以變得明亮起來。

　　我穿上鞋子走出草坪，伸手叫來一輛的士，「英雄工作室。」

　　我要去見楊素素，不，李寧生。

　　李寧生答應得很爽快，「好，魏律師我半個小時以後到。行，我儘量準時，拜拜。」

　　收線之後我再打給素素，「素素，我需要你幫我。」

　　女孩子一口答應，「怎麼幫？」

　　我想想，說道：「我想去紀允澤先生住過的地方看看……」

　　女孩子幾乎沒有猶豫，「好的，我有鑰匙。你什麼時候想去看？」

　　我慢慢說：「我約了李甯生先生談話，不如談話之後？」

　　楊素素一口應了下來，最後稍微猶豫地問道：「魏姐，你要找什麼東西麼？」

　　我有點茫然地問自己，我到底要找什麼？我明白我所做的已經超出了一個律師對客戶的承諾，可是紀允澤的故事讓我迷惑。他把自己變成一個孤兒，然後他努力尋找幸福，然後他毀掉幸福，然後他死去。我能感到我的心在胸口怦怦亂跳，又危險又期待。我要知道究竟這一切是為了什麼，不僅僅為了紀允澤，也是為了同為孤兒的曉竹和曉風姐妹，更是為了我自己。

　　對，為了我自己。

　　我答：「是呀，我要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素素「唔」了一聲，這個答案對於她已經很滿意。

　　他愛她

　　李甯生來得比我想像的要快，幾乎我才到，他就一陣風一樣地殺了進來。

　　「魏小姐，真高興又看見你。」今天的李寧生似乎剛剛剪了頭髮，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

　　我伸手出去，「謝謝你肯撥冗見我。」

　　李寧生哈哈一笑，「哪裡哪裡，前天剛剛畫完一本新書，這兩天本來也沒什麼事兒。」

　　我心裡一動，「是《黑暗天使》麼？」

　　李寧生再哈哈一笑，「是呀，我畫的第四本了。」

　　我一邊伸手請他坐下，一邊淡淡問道：「這本的署名……」

　　李寧生呵呵笑了兩聲，一股不自在的表情透了出來。他四下看看，向素素笑道：「素素呀，你還天天過來上班麼？沒什麼意思的啦，不如跟我去薑總那邊吧。那裡人多，也熱鬧一點。」

　　素素幫我端一杯水過來，連看也不看李寧生，「這裡是允澤的工作室，我是他雇的員工。」

　　李寧生隨手拿起杯子，「素素你這又是何必呢？咱們三個一起這麼多年，現在允澤不在了，我會照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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