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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的男人睜開眼,兩粒眼睛晶瑩得像神秘的寶石,「允澤,請叫我允澤。」

  我微笑,「好的,紀先生。」富人的遊戲,我無意參與其中。

  年輕的男人眉毛一挑,嘴角帶起一絲笑意,「魏小姐?」

  我歎氣,「如果您堅持,那麼,允澤。」

  紀允澤仿佛走了一下神,眼睛不知道透過屋頂看到了什麼。我感歎地想這個男人的眼睛真的好看,像足梁朝偉,有一種不經意的憂鬱和孩子氣。空氣裡浮動著一種靜,讓我不願,不,不敢去打擾他。他的眉毛微微蹙著,顯得既認真又疑惑。這樣一個男人,如果不是困在這方寸之間,一定可以禍國殃民。

  停了許久,他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淡淡說道:「魏小姐,這次我想委託你幫我立一個遺囑。」

  我心裡不是不失望的,遺囑這類的服務我已經很久不做。但是他是紀少欽的公子,他當然有權力有資格做任何事情。所以我並沒有白費力氣說「遺囑這類服務,敝行有數位同仁精通,我可以為您介紹」。我只是非常職業地點頭微笑,然後掏出記事簿來,「很榮幸為您服務。」

  紀允澤閉目歇了半晌,才繼續,「我知道這是殺雞用牛刀,可是你知道我父親是誰,這件事情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我明白他的意思。楊家的案子讓我多了一個「鐵面羅刹」的綽號。我自己無所謂,但是常大律師不經意裡露出遺憾,「凱辰,他們不知你。」我聳聳肩,「我亦不知他們。」

  我點頭,「允澤,我明白。我接受了你的委託就會對你負責。」

  紀允澤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笑道:「其實也很簡單,我希望將我的角膜以無名氏的名義捐給蘇曉竹小姐。」

  我再等半晌,紀允澤沒有再說什麼。我忍不住問道:「就這樣?」

  男人笑笑,「除了這個,我身無長物,沒有什麼可以安排的。」

  我想了想,合起本子,「好的,紀先生,呃,允澤。我對遺體捐贈的具體細節不是很熟悉,我想我需要一些時間做一些研究。然後我會將起草的草稿給您過目。正式簽署的時候我需要兩名證人。」

  紀允澤非常乾脆,「好的,魏小姐請你儘快。關於證人,我想如果你能幫我安排兩個人,那會更方便。」

  我伸出手,「凱辰,請叫我凱辰。」

  男人也笑了,「好的,凱辰。」

  我的手觸到他的。他的手很無力,有些涼。我們的手輕輕地接觸,我得承認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面前的男人仿佛脆弱,卻帶著一種很奇特的勇氣,讓我尊敬。

  我抽回自己的手,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

  紀允澤突然說道:「請你一定找到她。」

  我抬頭,卻發現他的臉色很差,慘白得幾乎青紫,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也完全沒有血色。我顧不得追問,連忙撳鈴。

  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奇跡一樣地從隔壁出現,手裡都拿著一些我並不認識的器具。一個面罩被迅速地套在他的臉上,兩個人都向床邊閃閃發光的器具彎下腰去,低聲討論著什麼。

  我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看著那兩個醫生忙碌著。一個護士捧著更多的東西沖了進來,把我撥開。我清清嗓子,揉揉眼睛低聲說:「那麼,我先走了。」

  我沒有指望紀允澤會回答我,但是我仿佛看見他的眼皮一動。所以我又加一句,「你放心。」

  從那間美麗的屋子出來,秋日的天光從走廊的窗子裡射進來。窗子半開著,我幾乎貪婪地吸著那空氣。我突然明白過來,那屋子裡縈繞的,是死亡本身——死亡的翼已經籠罩那個有著梁朝偉似的眼睛的紀允澤。這個想法讓我有些傷感,當然我們最後都要死去,但是為什麼是此時此刻的他?

  我搖搖頭,沿著長廊走下去,不知道該怎麼想是好。

  長廊的盡頭,轉一個彎。一個五十餘歲的婦人迎了上來,「魏小姐,老爺請你去書房,請跟我來。」

  我默默地跟在婦人的身後。她背後梳了一條辮子,翹得很高,很有戲劇效果。我在書裡看過這樣的故事,聽說過這樣的人。可是我沒想到過會在生活中狹路相逢。我跟在那根辮子後頭,看著它隨著婦人的腳步一上一下地擺動。這個世界不是我的世界,倒像一個夢境。

  我隨口問道:「請問您怎麼稱呼?」

  婦人回頭和善地一笑,「您叫我陳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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