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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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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池側臉問他:"你說,咱們倆能好到底嗎?" "會的,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們還有很多開心的日子在後頭呢。" 杜獻忠的話給了穆華池一種有別於以往的純粹的寧靜,她柔聲說:"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也不想去管明天的事,我只知道現在你在我身邊,我很開心,哪怕明天我們就分開了,哪怕明天我就死了,我也要記得今天。" 杜獻忠深情地凝望著穆華池那張秀麗的臉龐,久久不肯離開她那雙清泉般的眼睛。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水在玻璃上直瀉而下,打在窗櫺上叮噹作響,順著窗口的縫隙滲入屋子,積起了一攤淺淺的水跡,久旱的大地被一場酣暢淋漓的夏雨徹底澆透,整個城市在這個大雨如注的夜晚裡恬靜地熟睡過去。 3 翌日,杜獻忠一如往常般回到單位上班,他感到世界仿佛被上帝著了色,一波未停一波又起的運動所造成的陰霾在他心中一掃而光。他按照和穆華池約定的時間,在晚上九點來到白虎頭海灘的樹林裡,一直等到寒露凝枝的深夜,仍未見她現身,只得獨自一人趕回了家中。 第三天,杜獻忠帶著一夜未眠的疲倦來到單位,察覺到一絲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有些事情,當人們感到不對勁的時候,它已經開始不對勁了。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文革"小組的幾個成員沖進科委辦公室,不由分說地將杜獻忠帶走了。在審訊室裡,幾個兇神惡煞的革命積極分子在輪番審問杜獻忠,要他交代問題。其中叫囂得最凶的一個居然是杜獻忠的高中同學。杜獻忠清楚地記得,高中的時候,自己還給他講解過不少數學題呢。 杜獻忠不依不饒地據理力爭:"我沒有做對不起黨的事,我沒有背叛毛主席。"他那個左臉上有塊紅色胎記的高中同學亮出了皮帶,"你這個資本家的獨苗,雲海市最大的走資派!我們手中掌握了確切的證據,你不老實交代,只有死路一條。" 另外一個頭頭模樣的人坐在椅子上,以勝券在握的語氣說道:"杜獻忠,你別以為你這次可以躲得過去,光是你的資產階級出身這一條,就夠治你死罪了。現在,好哇,你居然敢勾引良家婦女,亂搞男女關係,你不老實點把問題說清楚,哼!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杜獻忠的腦子轟地一下懵了。他知道,他和穆華池的事情做得極其隱蔽,連跟家裡人都沒有說,更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難道是華池出賣了他?他剛生出這個念頭,馬上就從心裡否定了。華池那天晚上對自己情釅若火,怎麼可能出賣他呢?何況出賣他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可是,如果不是她說的,那這幫人又怎麼會知道呢?杜獻忠的腦子裡亂極了。 胎記怒不可遏地吼道:"看在老同學的分上,我對你已經算客氣的了,你居然敢藐視公堂?看來不採取點措施,你是不會老實交代的了。杜獻忠,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說還是不說?" 杜獻忠聽到他說藐視公堂那幾個字,心裡一陣好笑,心想,這也叫公堂?你們還真把自己當官了?神色間不禁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輕蔑。這可給他招致了皮肉之苦,胎記的皮帶雨點般落在他身上,惡毒的抽打沒給他身上留下一塊完整的肌膚。杜獻忠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見穆華池一面,在見到她之前,什麼也不能說,萬一是捕風捉影的事情,如果他招供了,那會把兩個人都害了。他們在沒有獲得真憑實據之前,是無法對他的罪名定性的。 對穆華池的愛給了杜獻忠抵禦痛苦最大的勇氣和力量。因而,在接下來的十多天裡,不管他們如何嚴刑逼供,杜獻忠都抱定了為愛情而獻身的信念,堅決不承認。可他實在小覷了"文革"小組這幫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的傢伙。他不知道,從他被捉進來的第三天起,他的父親也被關了起來。 胎記在另一個審訊室裡對杜獻忠之父杜立滿說:"你兒子這個畜生,到底在外面糟蹋過多少良家婦女?快說,隱瞞不報,就是公然對抗毛主席!他一天不招,你也別想從這裡出去,別以為你老頭子畏罪自盡了你就可以洗脫罪名,你這資產階級的狗崽子,你們家的事還沒完呢!" 可憐杜立滿一介文弱書生,他父親在世、家財沒被充公之前,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哪裡經得起這種非人的折磨?沒到三天,就被折磨得氣息奄奄,倒在臨時設立的牢房裡大口大口地吐血。 由於無法忍受這種屈辱和摧殘,杜立滿對自己在有生之年能過上平靜安樂的生活喪失了最後的希望,和他的父親一樣,看不到自己人生的出路,終於在被關進牢房的第十三日咬舌自盡。杜獻忠的母親在來到牢房收屍的時候,看到丈夫被迫害致死的慘狀,當場暈厥,被杜獻忠的二叔抱回家中。 杜獻忠一直很硬氣地挺著,在被關進牢房的第十七天,那個頭頭和顏悅色地進來對他說可以出去了,那個問題以後再說,他以為自己終於熬到了頭,看來真的只是一場捕風捉影的流言招致的誤會,雖然遍體鱗傷,但他還是不禁為自己的堅定而感到高興。當他回到家裡,看見病倒在床的母親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二叔二嬸,才知道大事不妙。二叔帶杜獻忠穿過正房,來到後屋,杜獻忠看見父親滿身血污的屍體,立時跪了下來,"爸,是我害了你,是我連累了你。"他想起溫和儒雅的父親從小對他的慈愛,眼中已是淚雨滂沱。 杜獻忠和二叔在給他父親淨身時,發現了父親在貼身內衣裡留下的一段血書: 露慈、延風:原諒我,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們不要為我感到難過。這時世,奸佞當道,在我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希望的了。你們和二叔速去找沈四,他會安排船隻讓你們去香港的,到那邊安頓好之後給我上炷香,我也就安心了。 立滿絕 杜獻忠在含淚料理了父親的後事之後,一邊和父親生前摯友沈四聯繫,設法籌備出逃香港,一邊四處打聽穆華池的音訊。通過四叔的關係,杜獻忠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建軍節那天晚上,劇組準備去廣場拍攝一組鏡頭,穆華池作為女主角,忽然間不見了蹤影,這可惹火了劇組的導演曹煉紅。曹煉紅在當時也算得上一位名重一時的著名導演,表面上看來衣冠楚楚,實質上卻是個道貌岸然、色厲內荏的偽君子,利用手中之權,背地裡不知糟蹋了多少想通過演戲來改變個人命運的女演員。穆華池兩年前經歷了一場戀愛挫傷之後,心灰意冷,覺得人間已無真情,一切都是利益,在曹煉紅的威逼利誘之下,一時糊塗,曾失身於他。但她遇到杜獻忠之後,再也不想這樣糊裡糊塗地過下去了,於建軍節的翌日向曹煉紅攤了牌,表示自己要脫離劇組。曹煉紅又怎會甘心讓到手的肥肉飛走?曹煉紅是上海人,上海又是江青的老巢,正是"文革"的第二指揮部,他通過上海的關係,與雲海的"文革"小組密謀,一拍即合。拿著雞毛當令箭本就是打著革命旗號的"文革"小組這幫野心狼子的拿手好戲,現在有了上海指揮部的後臺撐腰,他們更加有恃無恐,於是在曹煉紅的導演下,他們上演了一出陷害忠良的大戲,逼得杜獻忠家破人亡,而穆華池卻一直被他軟禁在市文工團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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