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煙花散盡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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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風華正茂的陸遊和嬌美如花的唐婉情深愛濃,因陸母反對二人的結合,致使二人不得不無奈分手,後來唐婉抑鬱而終,從此與陸遊陰陽相隔,陸遊每憶及舊事,想起當年與唐婉一起看桃花的光景,傷心斷腸,終生難辭其咎;想起哥哥和後來做了他嫂子的那個女人因為當年年輕氣盛,兩個人都桀驁不馴,不肯妥協,以致一個負氣出走,一個狠心他嫁,空度花期,終不能結成鴛侶,他的嫂子在思念傷懷中鬱積成疾,香消玉殞,哥哥此後每天都在痛心和後悔中度過;而他和葉小曼命途多舛、天各一方,此生此世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相見,不禁悲從中來。 酒吧裡,路引任由生命中的那些哀傷把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或許,哀傷本身就是一張治癒痛楚的藥方。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瀟的身影開始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在雨衣裡的擁抱,似乎使他的痛楚減輕了一點。可是,他對這個藥方的效力一點把握都沒有,非常害怕那些刹那間的激情像煙花一樣稍縱即逝。他把杯中的杜松子酒一口飲盡,又想起了哥哥的那壇醉生夢死。要是世間上真的有醉生夢死,喝了之後能讓人忘記以前的事情,也許真的是一種解脫。 幾杯黃湯下肚,恍惚之中,路引仿佛看見自己穿越了那片低矮稀疏的灌木叢,走過那條長長的駝道,走到黃沙飛舞的大漠深處,來到哥哥的客棧。 路引盤腿坐在那張烏黑缺損的木桌前,與哥哥相對而坐。哥哥頭也不抬地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朋友來看我。今年,我在門外等了他兩天兩夜,看著天空在不斷地變化。我發現,我在這裡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這片天空。現在看來,他再也不會來了。說完抬頭朝路引望了一眼,說,這位朋友,看你風塵滿面,一定是遠道而來。你千里迢迢地來找我,一定是有麻煩吧。我的職業就是專門替人解決麻煩。 路引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要幫幫我。哥哥說,看來,你是想來要醉生夢死的,不是來請我幫你殺人的。路引落寞地說,你怎麼看得出來?哥哥抬起頭,望了一眼窗外塵煙彌漫、西風回蕩的戈壁,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有一個氣場,這個氣場會把你的心思暴露。而我,是一個善於觀察和感應的人。你來到我的客棧十米遠之外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身上沒有殺氣,只有悔恨。現在你坐在我的面前,你的眼裡佈滿了憂傷和哀愁,你的心裡一定有鏤骨銘心的記憶、有太多忘不掉的過去。所以,你是來找我要醉生夢死的。我說得對嗎? 路引點了點頭。哥哥說,你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分別嗎?路引茫然地望著哥哥。 哥哥說,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像你一樣,深愛著一個女人。哥哥的聲音在這刻忽然變得低沉。每年立春之後,很快就到了驚蟄,我家鄉白陀山的桃花就會開得很燦爛,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個後來做了我嫂子的女人。那個時候,我太年輕,太自信,雖然喜歡她,但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因為,我覺得,有些事情一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那時的我躊躇滿志,一心想出去打天下,以為自己不管什麼時候回來,她都會等著我。可是有一天當我回去的時候,卻發現她要嫁給我的大哥。在她結婚的那天晚上,我要帶她走,她不肯跟我走。她說,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有的人就是這樣,非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自己的最愛。其實她應該明白,我是喜歡她的,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呢?現在我才知道,有些話,對我來說也許不重要,可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卻再重要不過了。 路引望瞭望哥哥那張在落日映照下清秀俊朗的面龐,說,後來,你為什麼不回去找她呢? 哥哥為路引斟了一碗清水,也將自己的碗添滿,喝了一口,望著屋簷底下那個滴溜溜轉個不停的鳥籠,惆悵地說,以前看見山,就想知道山的後面是什麼。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我是孤星入命的人,從小父母早死,只好跟大哥相依為命。從小我就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因為這個原因,我再也沒有回去。現在想想,其實那邊也不錯。可是有些事情,已經不能回頭。我的命書裡說過,夫妻宮太陽化忌,婚姻有實無名,想不到是真的。命中註定,我們都是命途坎坷的人。 路引顫聲說,那這麼多年來,你是怎麼過的? 哥哥望了他一眼,緩緩地說,當你不能再擁有時,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你回去吧,我幫不了你。說完起身回了廂房,剩下路引一個人在淒清的大廳裡彷徨無依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現在,連哥哥都說幫不了路引,他實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忘記葉小曼重新開始嗎?可要是他能忘記葉小曼的話,六年前就已忘了,這六年來也不用過得那麼辛苦,不用跑那麼遠的路來找哥哥。他不是不願意等,而是害怕這像無期徒刑一樣沒有盡頭的等待,到了最後,不過是徒勞的空等,一切都只是一場空。 路引還沉浸在剛才亦真亦幻的夢境中,忽然間透過落地玻璃,看見對面馬路上有一個穿著煙灰色披風的女子修長高挑的背影,他瘋狂地喊了一聲"小曼!"由於隔著玻璃窗,離得遠了,那女子自然沒有聽見,還是徑直朝前走去。路引賬都沒付,推開酒吧的大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那個身影追去。他沖進疾馳的車流裡,像一百一十米欄選手跨越欄杠一樣跨過馬路的隔離帶,身後留下一輛捷達和一輛尼桑的司機"你丫的,活得不耐煩了!""操,你他媽找死啊!"的滔滔不絕的罵娘聲。 當他來到馬路對面的時候,那個背影早就消失在街角盡處,芳蹤已逝。他不死心,跑到街角,只見空空蕩蕩的胡同兩邊佈滿了頹敗的落葉,像個屍骸遍野、荒涼無邊的墳場。他靠在路邊的一棵松樹下悵然若失,虛弱得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蕭瑟的秋風在肆無忌憚地刮個不停,吹得他的風衣獵獵作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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