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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我站在河邊的草地上向南邊張望,我是在盯著那個舊炮樓子看。那個舊炮樓子很高,是個圓形的東西,用石頭砌成的,就像一隻受了傷的老烏龜,老烏龜趴在那裡睡大覺。陳小露也從石頭上跳了下來,她把臉湊到我的面前看,然後說:

  呀!張健,你的眼睛都腫啦!太慘了。

  我說,是麼。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受傷的眼睛,一摸就疼。

  我和陳小露回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下午的課都已經開始了。陳小露說,咱們還去不去看秦薇了?

  我搖頭說,不去了。

  陳小露說,那好吧!咱們吃飯吧。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中午還沒有吃飯呢!想到這兒,我的肚子裡面突然就呱呱地叫了,但是我的錢都被黃毛給拿走了,他拿走了我的三十塊錢,還有跟它們放在一個褲兜裡的三元午飯錢。我只好搖著頭說,你去吃吧!我不餓。

  陳小露說,我請你吃。

  我急忙說,不用不用。

  陳小露說,我們吃麵條吧!

  我說,不用不用。

  陳小露拉起我的手朝馬路對面的拉麵店裡跑。

  我邊被她拉得踉踉蹌蹌地跑,邊說,不用不用。

  是的,我們吃了麵條。在那家低矮而簡陋的小破房子裡,拉麵卻是獨特而美味的,大概這種拉麵是這家麵館的主人自己發明的,裡面不知道加了些什麼作為調料,吃起來味道非常的鮮美。回想起我膿包的少年時光,孤獨的,膽怯的,如履薄冰的少年時光,像是走在黑暗的陌生的荒山野嶺,夜鳥放聲號哭,月光冷漠得仿佛臉上結了一層冰,傾頹的墓碑在漫長的歲月的流放裡情緒煩躁。總會有一雙手溫暖我的胃,是善良的敏感而細膩的女孩的手,只有她們的手才如此這般地散發著融化鐵鎖的溫度。陳小露,或者胡小妮,她們都曾聰明而巧妙地向我伸出過手,將我從難以言說的痛苦里拉出來,從黑暗的荒山野嶺裡最後一條即將塌陷的路上牽離。她們能輕易看進你的內心,瞭解你的悲傷,給你手的攙扶,卻並不揭穿你困窘的把戲。陳小露請我吃過好幾次午飯,在我的被搶走午飯錢的日子,還有胡小妮。在很多年後的今天,每當我想起那些麵條,那些盒飯,那些小食品,我都能用睫毛感受到胃的溫暖。我懷念那些溫暖,那些溫暖上最純潔的溫暖。

  陳小露的班級在二樓的最前面,我的班級在走廊的另一側,走廊的中間是樓梯,我們在樓梯口那兒分手。她朝右面走,我朝左面走。我的心裡面忐忑不安,我從有沒逃過課,不知道鄧老師發現我蹺課了沒有,我也幾乎沒有遲到過。我站在教室的門口,聽見裡面是王老師講課的聲音。王老師是一個瘦高個子的女語文老師,她的頭髮很短,戴著一副眼鏡,她的脾氣非常不好,聽說學生們都有些怕她,因為她喜歡罵人,而且說話難聽到幾乎不配當一個老師。她教我們語文,我只上過她的一節課,就是昨天的第一節課,她似乎真的像他們傳說的那樣厲害,我有些怕她。何況我的眼睛和嘴角都是紫色的,她要是問我該怎麼辦,我猶豫著不知道應該不應該進去。我扭頭看陳小露,看見她站在走廊的盡頭,已經敲門走進了教室,於是我也抬起手敲了兩下門。

  我沒有聽見裡面說,進來。但我還是推門走了進去,我低低地垂著頭,對王老師說,王老師,我來晚了。

  王老師立即就不耐煩地說,去!到走廊裡站著去!

  我的心裡一涼,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只好轉過身朝教室的外面走,而教室的裡面鴉雀無聲。我知道大家都在看著我,他們無聲的目光比刀子還厲害,我猜他們都在嘲笑著我,可是他們誰都不出聲,這種感覺非常的不好。我又聽見王老師用呵斥的口氣說,把門帶上!

  我抬起胳膊輕輕地拉合了教室的門。

  我在走廊靠牆站著,能夠聽見王老師嗓音很尖的講課聲,這一刻我特別的恨王老師。因為她讓我想起了黃毛和王福東,我在心裡面用髒話罵他們,然後我的腦子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我幻想我是一個殺手,並且我有一件隱身衣,這件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誰也看不見我,我就是披著這樣的一件衣服,拎著一把尖刀殺掉了黃毛和王福東的。我沒有馬上動刀子,我先是用刀子頂住他們的脖子,這樣他們就害怕了,他們害怕了就會給我下跪,向我求饒。但是我會說,你們當初是怎麼樣的!你們不是牛麼!不是威風麼!這時我就毫不留情地向他們捅刀子了,他們每個人都被我捅了好幾刀,捅在他們的肚子上。我看見他們捂著肚子叫,他們疼得滿地打滾,而且邊滾邊說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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