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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不他媽讓你玩你還玩?」阮青木扯了扯媽媽的衣角,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下去了,「大過年的,這麼多活要做,你不幫幫忙就算了,反是悠閒得打起了麻將,弄得這屋子裡烏煙瘴氣不說,還輸了那麼多錢,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你?」

  其他人想要勸解,類似「過年麼玩一玩高興一下」或者「你管事也忒多了吧」的想法都被女人這樣的口氣給硬生生地噎了回去。女人這樣的話說出來,確實是傷人,且不留迴旋餘地。而這噩夢的一般的境況竟然還在繼續,「你爸你媽要來吃年夜飯……」

  「能不能不要講下去了?」阮鐘貴灰著臉說。

  「你不愛聽了是不是?」女人湊過來,尖著聲音喊,「我就知道你不愛聽,我說你幾句,你就擺一張臭臉給我看。你以為我怕了你呀。」

  外面有不安分的小孩子開始放鞭炮,零星地響開在一片陰霾卻喜慶的空氣裡,硫磺的味道讓人眩暈。

  「算了算了。」終於有人看不下去,那是阮鐘貴最好的朋友,「我們不玩就是了。」

  「哼,這還差不多!」女人得意地仰起了下巴。

  阮青木比誰都看得清楚,在父親得以釋放的那一瞬間,整張面孔呈現出一種絕望的神態,仿佛他之前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也給鬆開了,整個人朝著黑暗的深淵沉落。女人重新鑽進廚房,砧板上響起了剁菜聲。男人們紛紛起身,十分不給面子地繼續瓦解著阮鐘貴的自尊。諸如「你的老婆真是厲害呀」「你也太不男人了吧」之類的話直戳戳地朝向了父親。阮青木小小的胸腔突然湧上來一陣難過,突然想走過去抱住爸爸號啕大哭。

  那天,阮鐘貴還是沒有罷手。

  在朋友們走之後,他去翻錢,沒有翻到,就找到妻子,並且朝她開門見山地要錢。女人很驚訝、憤怒。

  阮鐘貴拋下了一句:「錢也是我賺的,我拿去賭拿去嫖也不關你事,你何苦在外人面前不留一點情面給我?這明明不是一個家,是戰場,我覺得你離我非常遠。」——說起來,阮鐘貴這個人還是有些文藝氣質的,說的話有時候聽起來有些矯情。而女人則完全是個粗人,這些話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只是挑釁著說:「反正錢在我這兒,你找不到,有能耐你他媽就去賭啊!」

  阮鐘貴憤然離家。

  少年阮青木偷偷從媽媽的枕頭下找出了一個信封,裡面裝滿了直挺挺的人民幣。他跑出家門,追上了停在街口報刊亭前面苦著臉的爸爸。

  「喏,拿去玩吧。」阮青木仰起期待的目光。

  阮鐘貴有所遊移:「這錢……」

  「這是媽媽給你的錢,要你拿去玩。」阮青木開始撒謊,開始學著大人的口氣安慰爸爸。「所以,你不要不開心。這大過年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阮青木認准了爸爸在家庭裡的弱勢地位。人的本性裡或許有同情弱者的成分。在任何時間跟地點,阮青木最怕有人欺負爸爸,而這種使他產生厭惡和恐懼情緒的製造者往往都是家庭的另外一個重要成員——媽媽。

  雖然是冬天,但不冷,有一線白光從雲朵後歷盡千辛射了出來。阮鐘貴伸手撫摩兒子的頭頂,笑眯眯地說著話,之前緊繃的心臟緩和了跳動,眼角似乎沾了水光。

  「青木,你要快長大。」

  「嗯。」阮青木點了點頭,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心裡的話是,等我長大了,有力量了,我就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

  阮鐘貴高高興興地去了朋友家,重新湊合成了一個局子。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個更強烈更具摧毀力的風暴旋渦正在形成,並且以飛快的速度朝他的方向席捲而來——

  大約兩個小時之後,女人就發現了藏在枕頭裡的錢不翼而飛了。當時她的臉就青了。

  「還真有你的,竟然敢背著我偷錢出去賭。」

  不巧的是,當時小叔子陪同阮鐘貴父母上門來過年,卻正撞見女人發瘋。因為一時也找不到阮鐘貴,女人把怒氣完全撒到那幾個無辜人的身上。迎進了兩位老人之後就破口大駡:

  「你看你們養活了什麼樣的兒子?成天只知道賭,只知道嫖,只知道跟我作對,他心裡但凡還有一點這個家的話,就不應該偷了家裡的錢出去耍牌。」

  「他這樣的男人,什麼時候硬氣得來,真是生得賤!」

  ……

  惡毒的字眼一句甚於一句。兩位老人也不知該如何表態。因為又是年關,不想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只是一味安慰著兒媳婦。小叔子看不下去,頂撞了幾句諸如「過年跟兄弟們玩玩牌並不算過分吧」,「有輸有贏,玩起來才提神啊」之類的,均被女人一句「你們家生得都是賤」給噎了回去。小叔子也是得理不饒人的姿態,舉起了拳頭想揍人。

  「我哥娶了你這樣的女人還真是瞎了眼。」

  雙方拉扯之中,阮青木「嗷」一聲扯破了喉嚨大哭起來。

  他小小的心靈裡被灌滿了恐懼。就像推開房門漆黑如同汪洋大海一樣,在你來不及喊叫之前,如同吞噬一粒塵埃一樣消滅了你。

  兩位老人一把抱緊孫子,在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流下眼淚。

  最終以被女人掃地出門的方式為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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