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1995-2005夏至未至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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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太陽高高地懸掛著。火車發出熟悉的咣當咣當的枯燥的聲音。遇見轉過頭去,陽光正好照著段橋的側 臉,一半浸在陰影裡,一半在陽光下毫髮畢現。高高的鼻樑,整個人顯得很精神。嘴角的兩個酒窩在安靜地熟睡時變得若隱若現,只有在他微笑的時候,才會看到那兩個明顯的酒窩。以前一直覺得有酒窩的男生太秀氣了不值得信賴,可是段橋卻不會給人類帶來這樣的感覺。頂多是孩子氣吧,遇見想。 後來就微微地有些困。初夏的陽光總是帶著惹人的睡意。遇見靠著車窗睡了過去。醒來睜開眼就看到連綿不斷此起彼伏的香樟。公路的兩邊,社區的中央,大廈的門口,城市間的綠地中,全都是這些肆意鋪展的綠色。 淺川,在隔了半年的時光之後,再次站在這塊熟悉的土地上時,遇見竟然說不出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北京這半年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夢境一樣,模糊不清,被揉在一起發出暗淡的白光。而現在就像是大夢初醒,被刺破眼簾的陽光照得微微發怔。 身邊的段橋開始大呼小叫,他揮舞著手,說,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這麼茂盛的香境呢!普通的一句話,卻在遇見心裡激起波瀾。在那一瞬間,遇見竟然想起母親留下的日記本中對父親的描寫,那個時候,年輕的父親也是突然地說,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海呢! 怪想法。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竟然會莫名地想起自己的父親。也真夠奇怪的了。眼前這個毛頭小子麼?別開玩笑了。遇見自嘲地哼了一聲。 「幹嗎?」段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瞪在眼睛問。 「不幹嗎,」遇見站起來,「快拿行李下車吧。」 「少來,」不肯甘休的語氣,「你鼻子出氣的聲音聾子都聽到啦,快說,幹嗎?」 遇見和段橋說好了,讓他不要跟著自己,自己要好好地在淺川逛一下。因為淺川不大,所以也不擔心段橋會迷路。遇見把行李放在旅館裡,然後一個人背著個背包到大街上溜達去了。 重新走在淺川的街道上,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心裡蕩出一層一層透明的光圈。淺川還是這樣寧靜,似乎再過一千年一萬年,它依然會像現在這樣,永遠是香樟蓋下的夏天,帶著濃烈的熱度,包裹著人們千姿百態的生活。風依然沿著牆角奔跑,還是有很多的孩子背著書包低著頭看著腳尖快速地行走,書包裡是沉甸甸的試卷和參考書,頭髮紮起來,長長的馬尾。 雙腿自由來去,目光沿路描紅。當看到淺川一中大門的時候,遇見才像是從夢境中掙脫出來一般清醒,自己怎麼又走到這個地方呢。 沒有告訴立夏自己要回來,現在依然不想不打擾她。應該快高考了吧。從立夏回給自己的信裡就可以看出來,高三真的是煉獄一樣的日子。極度缺乏的睡眠,高強度的腦力消耗,脆弱的友誼,暗地裡的較勁,名校的保送名額,一切美好的面容都在高三這一年露出醜惡的嘴臉。 而此刻,立夏又在幹什麼呢? 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在所有的人都離開的教室裡面,聽到小司幫她講她難懂的化學題呢?哦,應該不會吧,立夏已經轉到文科了。是正在拿著飯盒穿越那些茂盛的香樟走向學校的食堂,還是站在陽光上眺望著對面的理科樓,就像自己在沒離開的時候那樣眺望著女科樓?抑或是坐在學校的湖邊上,背著那些長長的英文詞條。還是正在獨自穿過階梯教室外那條陽光充沛的卻格外冗長的走廊? 所有的想像都在腦中瞬間成形,然後瞬間消失,再產生新的想像。可是這些都僅僅是停留在自己的意想之中,遇見不敢走進大門。 幕色四合。光線漸漸暗淡下來。偶爾有走讀的學生從車棚裡把自行車推出來,推出校門就騎上去,沿著兩旁長滿香樟的下坡山路騎進淺川市區。 那些學生經過遇見的身邊,目光偶爾打量,或者直接忽略。在那一瞬間,遇見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就未曾與這裡一融為一體,而那些面容年輕的女孩,才是這裡的主人,自己,像是一個多年前的過客。那一瞬間,悲涼的情緒從心底緩慢地擴散出來,像是以前做過的關於擴散的化學實驗,一滴墨水滴進無色的純淨水裡,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一杯水染成黑色。 立夏,你肯定不會想到,在你以為我還在遙遠的北京的時候,我們曾經隔著一個校門的距離。在來的路上,我想了好多的話想要對你講,我甚至設想了一千種我們重逢時的情景,你是會像以前一樣抱著我撒嬌般地開始哭泣,還是會開心地大笑起來?可是,當我真正站在這裡的時候,我心裡卻第一次有了恐懼。我甚至為自己離開了又回來感到恥辱,我不想讓你看到一個這樣失敗的我。我甚至沒有面對你的勇氣,當初那個執意要離開淺川的遇見,如今這樣灰頭土臉地回來,這不是個笑話麼?而我就是那個畫著大花臉逗大家開心的小丑。我不要這樣。 我望著這個被香樟蓋得嚴嚴實實的校園,覺得那是你們的世界,乾淨而純粹的學生時代,烙印著香樟和風凰花的年代,和我沒有任何關係,遙遠得像是以前我們一起躺在草坪上看過的那些星辰。 我突然想起你說過的話,你說,就算分離得再遙遠,可是頭頂上,都還是在同一片星空吧。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不能覺得孤單。 你知道嗎,在離開你們的這些漫長的日子裡,我就是靠著你說過的那些話,在寒冷的黑夜裡,重新覺察出溫暖來。 ——1998年·遇見 其實在遇見的設想裡面,應該是自己默默地回到淺川,打到青田,那個自已唯一信賴、可以在他面前表示出軟弱的人,抱著他大哭一場,把在北京受到的委屈全部哭出來,然後就回到之前和青田的平靜的生活中,也不要告訴立夏他們自己回來了,一直安靜地等待他們高中畢業離開淺川。她不希望立夏看到一個失敗的自己,等立夏他們去了另外的城市之後,再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回來了。 可是這些想像在遇見走到STMOS門口的一瞬間像是烈日裡被潑到滾燙的馬路中間的水,噝噝地化作白汽蒸發掉了,連一丁點的水跡都沒有留下。 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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