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1995-2005夏至未至 | 上頁 下頁
六五


  我從高一那一年聽到你的歌聲那一刻起,就是你的歌迷,並且這一生,都會因為做著你的歌迷,而深深地驕傲。

  ——2002年·立夏

  誰的電話啊?正在一箱啤酒的段橋從貨架後面探出頭來問。

  嗯,一個朋友,叫我去參加一個頒獎典禮。

  頒獎典禮……這什麼跟什麼啊?

  嗯,傅小司你認識嗎?他頒獎給程七七。這兩個人都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學。

  啊!知道的。段橋從貨架後面繞出來,拍拍上的灰,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天國》那個尚畫家?

  嗯。遇見低著頭清點著帳目,也沒想出這個話題上多聊下去。

  程七七也是同學啊?真了不起呢……好想要她簽名啊。

  有什麼在心裡緩慢地變化著,在剛剛的那句話裡,微微地發酵,產生出一些奇異的東西。手中的筆無規則地在白紙上亂劃,心裡亂成一片,嘴中卻平靜地說著「嗯好啊,我去幫你要,她是我高中的同學,雖然不同班,可是應該沒問題」。

  自然的語氣。沒有表情的臉。看不出破綻。可是段橋卻覺察出了遇見眼睛裡短暫掠過的沮喪的微弱光芒。

  他走過去俯下身,對牢遇見的臉,遇見嚇一跳,冷冰冰地說,  發什麼神經啊?你要幹嗎?

  「不幹嗎」,段橋笑了笑,眼神是暖和般的溫柔,「雖然想要程七七的簽名,可是呢,如果要讓我選擇聽誰唱歌的話,我肯定會選擇那個叫遇見的歌本報特約記者。」

  你不是念建築系的嗎?除了學會亂騙女生還學了什麼?嘲諷的語氣,內心卻像是在季風亂成一片的蘆葦。也是個細心的人呢,自己些許的沮喪也聽得出來。

  還學會了要在別人沮喪的時候鼓勵別人,以及分辨什麼時候女孩子是真的討厭你,而什麼時候僅僅是嘴硬但內心卻深深地感激著你。段橋說完轉過身去繼續搬著啤酒箱,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回過頭來:中遇見露出一個「不用感謝我」的得意表情。

  遇見給了他個白眼。低下頭去的時候卻微微地紅了臉。那一句短短的「謝謝你」沒出口,卻在內心裡反復地誦讀,像是山谷裡往返的回聲。

  接完立夏的電話,遇見才發覺,從自己第一次看見立夏到現在,已經過去六年的時光。當初十六歲的自己,現在也已經二十二歲了。就算是眼前的段橋,也認識四年了。他從一個剛剛進入大城市的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講話帶著北京口音的年輕男子了。那個曾經還為考試發愁的男生已經拿了三個建築設計大獎現在直升建築設計專業碩士研究生了。那個有著青春澀的表情和動作的大男生,那個會貼著玻璃驚訝地看著窗外大雪的大男生,那個因為龜兔賽跑而困惑的大男生,現在也已經擁有了一張棱角分明的成熟面容。曾經單薄的身體現在已經變得強壯,在擁擠的公車上,用一雙手臂就可以圈出一個安靜的空間讓自己輕鬆地待在其中了,曾經毛茸茸的下巴現在已經是青青的一塊,親吻的時候也會微微地有些紮人了。

  距離他第一次對自己說「我愛你」的時光,也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了。

  那些早就不再想起的往事,全部從內心深處翻湧起來,感覺發生微妙的變化,像是時光突然倒流,一切逆轉著回歸原始。那些久遠的夏天,那些茂盛的香樟, 那些曾經以為再也不會想起的事情,在這一刻又全部從記憶裡被拉扯出來。像是黑白的底片,反出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在立夏他們高三快畢業的時候,遇見悄悄地回過淺川一次。

  那個時候剛剛和經紀人鬧翻,在五星級酒店雖歌的事情弄僵掉了,生活格外窘迫,一切都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順利。每個月底的時候拿出各種各樣的帳單,開始算這個月一共需多少錢。無論怎麼算,錢都不夠。再算一遍,還是不夠。再算。再算!算到兵後來心裡就開始發酸。

  站起身來想去倒一杯熱水,結果碰翻了床頭的檯曆。厚厚的檯曆散落下來,每一頁上都有自己寫給青田的話。離開淺川來北京之後,每一天遇見都會在檯曆上寫下自己想對青田的話,這已經形成一種習慣。在孤單的世界裡,在靜默的世界裡,還可以對著一個人說話,是蒼白的生活唯一一點讓人欣慰的色澤。遇見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回去——

  青田,北京的冬天比我想像中還要冷。淺川是在更北的地方啊,怎麼會比北京溫暖呢?我想不明白。好想問問你,可是你又不在身邊。今天接了一個演出的機會,好開心。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

  今天在街上看見一個人穿的外套,紅色的,和你那件一模一樣,我竟然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了一整條街,後來被我跟丟了。

  你說我到底是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呢?

  ……

  遇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才明白自己竟然已經離開那麼長的一段時光。那些懊惱,沮喪,軟弱,在一瞬間衝破警戒線,淚水啪啪地打在手背上,是久違的溫度。而自己,有多長時候沒有哭過了呢?遇見在地板上坐了一下午,夕陽從窗外緩緩地切割過去,變幻著天光和溫度。房間沒有開燈,在日暮之後顯得一片昏暗。在這些龐大的黑暗裡面,遇見想,我還是回淺川吧。

  走得很乾淨。

  仔細想想,在北京半年下來,竟然沒有任何需要帶走的東西。自己怎樣的行李過來,又帶著怎樣的行李回去。這算不算是一種悲哀呢?能不能說自己這半年在北京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原點?

  可還是多了一個累贅,而且是很大的一個。

  本來是好心地去和他告別,沒想到他死纏著也要跟去淺川看一看,因為平時聽自己描繪那個城市的香樟描繪得太多了,就想去看一下那個沒有一整片陽光的城市,而且正好學校這個星期是大學生運動會,便利店也有其他代班的店員,所以就死皮賴臉地跟了去。

  遇見本來是想告訴他,自己回去了就不會再回北京了,又一想,還是不要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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