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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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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走回去的日子 時間不可重播,但某些記憶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出來,蟄伏最柔弱的人心。 好像是村上春樹說的,在某種情況下,一個人的存在本身就要傷害另一個人。 那時候我們是一群村上春樹的追隨者,我們頭上頂著的80後光環被無限放大。我們的口袋裡沒有多餘的錢幣,我們的精神也沒有空虛到無可救藥,但偏偏你說我有我就有,你說我能我就能,但你不可說我熊。這就是所謂的另類的80後宣言吧。 我從來不參與到這種討論中去,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時間問題,我常常會忘了自己確切的年齡。當我把一些感觸碼成文字粘貼到博客上時,我確定會有人說我白癡,也會有人盲目吹捧,但我沒想到的是一個叫江曉的男生直接找到我班裡來。他說,惹塵你出來一下。正在上大自習的我有點意外,當我肯定我沒有聽錯時,他已經第二次向我招手了。 教室外我偷偷打量這個穿白色體恤銅紅色筒褲的男生。 嗨,惹塵,我終於找到你了,誰知道你就在身邊呢,我還以為你遠在時間之外、空間之外。哦,我叫江曉。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 看著我疑惑的神情,他暗自笑了。他說,對不起,我太直接了,把你說懵了吧? 是啊,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下午下課後,我再來找你。 我剛要說不用,可他已經跑遠了。 這最後一節大自習,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枯燥,因為我正打算寫一篇散文,或者說這篇散文是為了討好新來的江心午老師。我一向不這樣的,只當例外一次好了。我仔細地把頭腦裡儲存的有關黃昏的詩句都掏出來,讓它們落在方格紙上。 喂,惹塵,你說江心午為什麼第一堂課就提問你呢?同桌弦子小聲耳語。 因為漂亮唄。我順著弦子的話回答。我知道我不這樣說話她是不會滿意的。她從來都以為我的漂亮高於我的智慧,其實我也這麼想,可我不願意承認。如果承認了那不等於暗示我的一些榮譽和招人喜歡的事實都是靠美貌博取的嗎?我認定了這條死理。並且我還想起亞瑟王那句有意思的臺詞:女人啊女人,容貌OR知識擇其一吧,兩者俱得,兩者俱失,都是悲劇收場。這真好玩。 不是,要說漂亮吧,班裡的女生也不止你一個啊。嗯,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們前生有一段孽緣,今生要重新來續的。弦子神神叨叨的話讓我想笑。我知道這些天她正瘋狂地讀一本叫什麼穿越時空愛戀的小說,據她自己講內容土得掉渣,無非是一個現代人誤食了一種植物然後就回到遠古時代,而那裡有他的前三生,於是愛愛恨恨、哭哭啼啼的愛情就開始了。記得弦子昨天還說,惹塵,我可能是個白癡,你就叫我白癡好了,我太渴望經歷那些愛情,我真恨不得也回到自己的前世,在另一個空間裡愛恨。我告訴她,若是真愛,來了的時候自然來,這個空間這一世才剛剛好。不,這個空間不適宜生長愛情,弦子似乎很肯定。忽然我們就遁入了傷感裡,那種悲涼仿佛是這個年代給予我們的,也仿佛是我們無中生有撥弄出來的。 心裡有了弦子那句孽緣的話,我便更不能平靜。我開始在頭腦裡勾勒江心午的模樣,無奈他才教我們兩節語文課,我只記得他個子很高,甚至比我的父親桑農還要高出幾公分,關鍵是江心午比桑農有男人味。他的眼睛憂鬱而淩厲,若是給男生看了男生會膽寒,若是給女生看了女生會心疼,反正我這樣以為,我也只記住了這些。 喂,放學後陪我去趟圖書館吧。弦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我說沒問題。三秒鐘之後電鈴開始狂躁地鳴叫,班上的氣氛卻沒有因了這放學的鈴聲而發生改變,依舊那麼死氣沉沉。這就是袁名感歎的高中生活。 袁名是我小時候的夥伴,幾個月前剛剛退學。他讀高三,比我高一級,是學校的小混混,老師眼裡的菜青蟲。有一次,他帶領一群壞孩子,化學課上大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任何藥水都對我們沒作用…… 自「害蟲」事件發生以後,他也榮登校園名人榜的首席,他還經常能遇見一些對他豎大拇指的男孩和女孩。也許他代替那些人完成了一次他們臆想中的壯舉吧。記得有一次我跟他聊天,提到理想兩個字,他暴怒了,他說你少跟我扯高雅,我他媽的就一害蟲。我知道我傷害了他的自尊,但沒有等我繼續跟他解釋,他便退學了。 他臨走時送給我一本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日丹諾夫的《肖像》,他說地攤上三毛錢換的。我不說話,托著腮看他,直到看得他臉紅,他才吱吱唔唔地說,我也不懂誰的書是好書,反正我不看啥「水壺」、「紅樓」的,我就專挑稀罕國家稀罕作家的書買。嘿嘿,這本如果你不喜歡就扔地攤上去回爐吧,我敢保證他們給你不低於三毛錢的收購費。 我笑不出來,鼻子有些酸疼。我說我都沒有禮物送給你。他笑,他說先存著這份情誼吧,來日方長呢。嗯,我點頭,目送背著一隻軍綠色卡卡包的他越走越遠。那天黃昏濃得像酒。 喂,惹塵,你能不能動作快點?弦子一邊嚷一邊朝教室外推我。我告訴她,我想起來袁名了。弦子問,就是那個頭號害蟲?嗯,我點頭。我說,那天也是這光景,弦子你忘了嗎,我給你看過一首詩,你還說喜歡來著。 什麼詩?弦子問。 日丹諾夫的一首《無題》。 哦,記得了,當時我還跟你一起背誦過呢。 鳥兒死去的時候, 它身上疲倦的子彈也在哭泣, 那子彈和鳥兒一樣, 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飛翔。 嗯,是的。我說,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飛翔。 可是,惹塵,現在我要你陪我去圖書館呢。弦子生硬硬地把我從情緒裡拖拽出來。 我心裡有些不舒服,但一出樓道它們就被迎面而來的涼風吹散了。 這會兒,校園裡很多人在走動。三五成群的像小獸,他們都屬於快樂一派;獨來獨往的是俠客,具有超強的創傷和被創傷能力;而像我跟弦子這樣的估計就是死黨了吧,兩個人不是嚴重自戀就是嚴重自卑。 弦子反駁我,不對不對,我弦子絕對屬於自信型的,要不是膩著跟你玩,我在同學群裡還是個小頭目呢。 這點我相信,不過,弦子,你為什麼喜歡跟我在一起呢? 嗯,好問題,那你先說,為什麼樂意接受我跟你在一起呢? 我答不上來,不由得笑了。她也笑。之後,她又開始催促我。 穿過操場,我們朝學校最南邊的那棟大樓走去。在路上,我告訴她圖書館並沒有她要找的那種書。她說,知道,就是想看點別的,要是一直粘著玄幻小說不放,真害怕哪天會走火入魔了。 我說這就是弦子,與眾不同的弦子。她樂了,她說她就喜歡與別人不一樣,包括衣服還是呢。 到圖書館,我推薦弦子讀一本名叫《在路上》的小說,傑克·凱魯亞克著。弦子欣然接受。她說,在路上這名字真不錯,每個人都在路上走著呢。 嗯,我重複說,在路上走著。 可笑的是,在圖書館通往學校餐廳的路上,我遇到了他,那個叫江曉的男生。遠遠看見他,我心裡還竟然生就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我以為他會停下來說些什麼,或者來個禮貌的招呼,但他沒有,他的眼睛始終直視正前方,他就那麼輕巧地從我身邊擦過去,如同一條深海的小魚,尾鰭發達。 我確定他看見我了,可他為什麼不看我呢?我這樣問弦子。弦子說,你的問題存在嚴重語病,請修正後再提問。我被這傢伙逗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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