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水繞，梅塢影(83)_一涼

八十三

　　倪影沒有意識到，故意裝成銅牆一樣的臉上，悄悄裂開了一道縫。

　　顯然被夏離瞧了出來，慫恿得愈發起勁。"你是不是都沒去附近的山上走一走？要不明天我陪你轉轉？""那邊的溪坑，水很清的，我陪你去摸螺絲？"……不過呢，縫是有了，倪影的強脾氣卻同樣是非一般人能破解，依舊是保持沉默一言不發。夏離自說自話好一會兒，只好訕訕地摸了摸耳朵，調頭朝廚房喊："媽，先吃飯吧，等會我幫我。"迂回路線雖然費時，但效果有時極佳。

　　夏嫂姍姍來遲，又端了一盤醃蘿蔔，問："倪小姐要不要嘗嘗？自家醃的。"

　　倪影自然是給夏嫂面子的，嘗了一口，忍不住誇讚："很好吃啊。"

　　果然老媽出馬，非同一般，僅一盤醃蘿蔔就引得倪影開口說話了。夏離當即接話："我媽醃蘿蔔的手藝可是全鎮一絕啊，你有機會吃到，是你的榮幸。"換來夏嫂嗔一句"死小孩"。

　　他嘿嘿笑，突然道："媽，明天倪影和我們一塊兒去吧？"

　　倪影大驚失色，看向夏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小P孩居然懂得採取策略了！可是她不願參合沈宅的祭祖，當然亦不會加入夏家的上墳。

　　夏嫂顯然也感到有點意外。

　　"她說想去爬山。"夏離作無辜狀。

　　啊？她什麼時候說的？倪影一瞬間想滅了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小P孩，無奈夏嫂在場，只能強自按耐。

　　夏嫂信以為真，當即點頭同意："哦，那好。你明天陪倪小姐去山上走一走。"接著轉向倪影，笑容溫和，"山上雖然沒什麼野獸，還是讓阿離陪著你的好。"

　　"不用麻煩！明天你們有事呢，我下回再說吧。"

　　"有什麼好客氣的。"夏嫂讀不出倪影的無奈潛臺詞，語氣真誠，"反正阿離去了也幫不上什麼，等拜了祖宗，就讓他陪你在山上走走。"

　　"……好。"倪影面帶微笑，悄悄伸出手，在夏離的大腿上狠狠一扭，心滿意足得看到夏離扭曲著臉卻什麼也不能說的哀怨模樣。

　　三月初九，農曆清明節，然而並未有雨紛紛的惆悵。一大早，陽光穿過或薄或厚的雲，飄在潯河水面上，好似鍍了一層金黃。

　　倪影打著哈欠開門，一眼就見夏離站在不遠處，背對著她，雙手插兜，百無聊賴的模樣。

　　聽見聲響，他轉過身，故意面無表情："終於起床了。"其實只等了一會會，看著濛濛天色逐漸清亮，他突然想起倪影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她以前很喜歡在清晨將亮未亮之時，一個人站在大學宿舍的陽臺上等日出，看著天邊緩緩變亮，仿佛既美好又充滿希望。然而她又是個喜歡睡懶覺的人，所以只有在熬夜通宵之後，才會有這種享受。

　　她又說，通宵是很毀身體健康的，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心總是容易沉澱下來。哪怕什麼事都不做，安安靜靜的消磨時光，也覺得很平和。

　　夏離始終不能理解這種自虐行為，明知道不好，偏偏還要去做，何苦呢？雖然說，等待日出確實是一件美妙不可言喻的事，但若以熬夜為前提，這代價未免大了點。

　　這個困惑存在他心裡很久。終於有一次，兩個人一塊兒去黃山看日出，他才找著機會問出口。倪影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想了好一會兒才笑嘻嘻答："我想，可能是那個時候的自己比較小資情結。"至於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夏離不知道，或許，連倪影也已經遺忘了初衷--用她的話說，"且行且遺忘，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他們之間，總有一些事情，好像就算溝通也無法彼此理解。他始終追趕不上她的步伐，因為誰也無法穿越三年的時光差距。不過，後來他慢慢明白，並非要全然一致的頻率才可以相伴。

　　只是這個道理，19歲的夏離並不懂，所以總習慣用強硬的態度來刻意淡化和忽略兩個人之間的差別，卻在心底反復摸索著她的人生觀與價值觀，哪怕僅僅是對待熬夜的態度，也期望能保有共同的體會。

　　這廂，倪影還未睡清醒，入眼是夏離欠佳的臉色，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咦"了一聲，自言自語："很晚了？"

　　夏離仍是沒好氣："太陽都出來了。"

　　倪影於是眯著眼望向東方天角，好一會兒，才遲鈍反應："還好嘛。"太陽不過才爬高了一點。她轉向夏離，問："你們都準備好了？"

　　"還不是怕你睡過頭，特意提早過來催你。"夏離的目光微微偏移，"等你可以出發了，我家那邊也肯定準備好了。"

　　倪影來不及注意他的細微表情變化，又是一個哈欠，慢悠悠問："你爸爸回來了？"

　　清明節算得上是一年中的大節日。夏離的父親常年在外打工，聽說也是要回來上墳的。

　　"昨晚上你走沒多久，就到了。"夏離點點頭，"你好了沒有？好了就走，先去我家吃早飯。"

　　倪影見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很識時務的答："來不及的話，不吃早飯也沒關係的。"

　　"誰說來不及？"夏離挑眉，"早飯當然要吃。"

　　咦，小P孩今天的火氣怎麼這麼大？倪影睜著無辜的雙眸打量他。夏離自個兒也察覺到了語氣問題，面上有些訕訕。其實他今天的心情倒是挺好，一開始只是同倪影開玩笑，結果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他在鬧脾氣的假像。

　　果然一見著倪影就不會有正常的事情。他暗自嘟囔幾句，然後刻意放緩音量，問："你洗臉刷牙了沒？"

　　"呃。"倪影抓抓頭髮。

　　夏離了然，歎口氣："快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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