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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最後的驅逐令】 　　無論怎樣解釋，處理結果最終還是改變了。洛柯被開除出學校，而我，被留了下來，得到的是一個記過的處分。 　　那一天，洛柯獨自收拾行李，獨自離開，走得悄無聲息。我知道，她要做的事情誰也攔不住，竟然決定了離開，那麼誰也無法挽留。 　　當我抱著她的枕頭獨自坐在床上抽泣時，她打了電話過來。 　　「洛柯，你現在在哪裡？！為什麼這樣一聲不吭就走了？！」我對著電話大聲問道。 　　「喬安，我買了回家的車票了。」起初她的聲音很平靜，似無波五瀾地海，但過了一會兒，便開始顫抖起來了，「在踏上回家的路之前，我想……再見神曲一面……」 　　我怔住，眼睛瞬間呆滯，變得無比空洞，手中的電話差點滑落。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和顏嘉列始終無法走在一起。原來，她和我一樣一隻深愛著一個永遠不屬於我們的人。 　　她站在樓梯的最頂層，靜靜地看著兩個少年一圈一圈走下樓，看的卻不是顏嘉列，而是神曲；每次放學，她都會回頭仰望二年級（八）班的那個教室，原來，她要找尋的也不是顏嘉列，而是當年走廊上那個讓她翹首以盼的白衣少年。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她隱藏心中的秘密。 　　「洛柯……」我捂著嘴巴，在昏黃的光線裡，留下一個顫抖的背影。 　　「喬安，我是喜歡神曲，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了……早得我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或許是當年他第一次乾淨潔白出現在走廊時，或許是他第一次踩著輛破舊單車無比優雅地出現在校門口時，又或許是更早以前……」她靜靜地述說著，聲音在回憶中哽咽。 　　洛柯啊洛柯，你要我怎麼做呢？真正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了，卻無法將你帶到他身邊，無法將你託付給他，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難過的事啊。 　　「喬安，我只想見他最後一面……我在海王廣場等他，只要是你開的口，我想，他一定會來的……」 　　「嗯！我幫你約哥哥……」我一邊抹眼淚，一邊把拼命地點頭。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我從來沒想到，洛柯會和我一樣，愛上了同一道疤痕，同一個遺憾，同一個絕望。 　　仰望潔白無暇的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我撥起了神曲的電話。 　　「喂。」他的聲音無比淡然，可還是讓我的心跳失去了節奏。 　　「哥……」我輕輕地喚他，然後直接進入主題，「你可不可以去見洛柯？她在海王廣場等你……」 　　「哼，你又在做爛好人了啊……」他冷笑起來，然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喬安啊，一次次把哥哥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很開心麼？」 　　他的語氣滿是諷刺，讓我羞得無地自容。 　　很快，淚水落了下來。在他面前，我總算這樣，經不起他的溫柔，更經不起他的冷言冷語。這個世界，他就是那個讓我愛得最深也傷得最深的人。 　　「哥……請你不要那樣說好嗎？」我捂著嘴，儘量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到他的耳朵裡。 　　「上次逛街，你硬生生把我推去找夷光，現在又這樣……我真不明白你的小腦瓜子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你惦記的總算別人？！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跟你說，你哥哥不是聖人，不是每個女孩傷心難過，我都有義務安慰在旁的！」說完，他掛了我的電話。 　　只剩下我一個人抱著電話，淚流成河…… 　　洛柯，怎麼辦呢？連我都約不動自己的哥哥了啊，他活在了另一個女人的世界，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呢。 　　他說，不是每個女孩傷心難過，他都有義務安慰在旁……我們都不是他記掛於心的人，洛柯不是，喬安也不是……所以，即使難過了哭泣了，也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我把頭埋在雙膝裡，一個人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我不敢給洛柯打電話，怕她失望，更怕她埋怨交代我辦的唯一一件事都沒法完成。 　　與此同時，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連洛柯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那天晚上，顏嘉列打電話給我，哭得連話都沒辦法說完整。 　　洛柯死了…… 　　洛柯死了！ 　　洛柯死了！！ 　　這是一個驚天的噩夢，我以為自己只是睡著了，夢醒了，洛柯還是會老老實實跟我報告她的行蹤，跟我講述她的悲傷。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連她遠行的方向也無法知曉…… 　　當我跑到醫院時，看到洛柯被白布嚴嚴實實遮蓋，我像個瘋子似的將它從擔架上抱起來說：「洛柯乖，洛柯起來，我們一起回家去……我們離開這裡，回到屬於我們的無柳鎮去……」 　　如果不是顏嘉列拉住我，我想我找把洛柯的遺體帶走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洛柯！我只要洛柯回來！我只要洛柯好好的……」 　　那是我哭得最驚天動地的一次，哭得眼淚都幹了。 　　顏嘉列說，洛柯是意外中槍身亡的…… 　　那天，偵毒專案組在公車附近的倉庫進行了一場周密的逮捕行動，販毒分子見形勢不妙溜上了公車，並於情急之下把毒品塞在了洛柯的包裡，於是員警誤把她當成了這次毒品交易的接頭人員。當時的洛柯精神恍惚，一心只想著神曲，下了車便往海王廣場的方向奔跑，並為為任何人做任何的停留……包括路人的尖叫，包括員警的持槍警告。 　　最後，洛柯被當成了販毒分子，當場擊斃…… 　　就在她倒下的那刻，她還對當年那個白衣少年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奔到他身邊……如果她知道，自己這樣全力以赴去見的一個人根本沒有在那裡等她，那該是怎樣一種絕望？ 　　或許，洛柯是幸運的，因為她是帶著滿滿的期待離開的…… 　　然而，她又是不幸的，為了那個根本不值得她愛的人拼盡全力，然後死於非命…… 　　在即將踏入十八歲的時候，我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夜馳風，也失去了洛柯。 　　生無可戀，真正的生無可戀，夷光的詛咒應驗了。 　　再也沒有人在我想要遠離時，對我說：「喬安，哥不想你跑得太遠。」 　　再也沒有人在我行走于校道時，跑過來，大聲叫我親愛的小飯桶。 　　再也沒有人在風雨肆虐的季節，義無反顧地擋在我面前，讓我充當著被照顧被保護的角色。 　　那片無憂無慮的天空，在我的生命中永遠陷落，不復找尋。只剩悲傷，刻畫於年輪之上，隨著時光不停地旋轉。 　　從此，我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忙於學習，忙於照顧夜馳風，幾乎整天都處於機械的活動狀態。 　　滄海桑田，我停留在了原地，獨自進行一場海枯石爛的等待，等待永遠沉睡的夜馳風。我想，總有一天他會醒過來，將已經學會堅強的我，開開心心娶回家。 　　神曲經常會來看我，然而，我們之間卻只剩陌生。我不想看見他，不想和他說話，所以他在我的生命中只是形同空氣的一個存在。 　　「喬安，冬天來了，哥給你買了一件羽絨服，來試試看。」說著，他將衣服從袋子裡拿出，披在了我的身上，「是白色的，穿著雪白雪白的，多像可愛天使啊……」 　　我攪著麥片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鏡中的自己，沒有天使的樣子，怎麼看都像只肥碩的大粽子。 　　「哥……」我把衣服緩緩拿下，然後對著他笑。 　　那是我失去一切後，第一次對著他笑。那清澈無邪的笑容，純真一如小時候，讓他瞬間怔住了，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可是，就在他的手要觸摸到我的臉頰時，我對他說出的話卻是：「我恨你，永遠……」 　　「別指望我會原諒你，也別指望你可以重新走進我的世界……」說著，我把那個曾經當成性命去珍愛的腳環拿了出來，「這個還給你。」 　　神曲的綠色的眸子瞬間失去了光彩，仿佛大片的烏雲籠罩在他的上空，遮天蔽日。 　　「從此，帶著你的驕傲，帶著你的高貴，帶著你的夷光，滾出我的世界！」 　　終於迎來了這一天，我在我的世界，對他頒佈了驅逐令…… 　　神曲雙手顫抖著，緩緩接過了那個腳環。 　　他低垂著眼睛，濃密的黑色睫毛星芒閃爍，眼角有著剔透的淚珠，無聲滾落…… 　　一場青春的筵席過後，我們還是散場了，誰也不能擺脫曲終人散的命運。能夠抓住的，唯有那面目全非的笑容。 　　事後，神曲的媽媽打電話給我，她說：「那個腳環是我們的家傳寶物，總共有兩隻，寓意是：永結同心，誓死相隨。神曲一出生我就給了他，遇見真愛的時候，就是他將它取下的時候……我以為他給了夷光，沒想到，他給的人是你……」 　　那一刻，如潮水般湧來的痛，如一道道尖銳的冰刃，在我的心臟穿插而過。我聽到了破碎的聲音，也聽到了愛如被囚禁的獸，在靈魂深處召喚…… 　　我的世界，被新一輪的雨季淹沒。 　　原來，他早已把我放在心中最神聖的一角，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 　　現在的我們，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我們之間，橫亙著夜馳風沉睡的軀殼，橫亙著洛柯蒼涼一生的亡魂，永遠無法跨越…… 　　一切都早已註定，他是那個來自童話國度的王子，而我，卻終究不是劇情裡的灰姑娘。 　　窗邊的紫色風鈴，悠悠晃蕩，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經過一場歲月的變遷，成長路上的血與淚，一一化成了灰燼。 　　唯有風繼續向北吹，尋找著風鈴的印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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