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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顧小離,你他媽混蛋!」他吼著,一拳揍過來。

  躲不掉,也不想躲。我就帶著這份痛楚和力量活生生飛出了好遠。一恍惚,如同重音般整個世界都在罵我。顧小離,你他媽混蛋,你他媽混蛋,你他媽混蛋……

  是啊,我混蛋。

  傾斜的世界之中我依稀感覺又一個醫生從急救室出來了,他朝之前那醫生吼道:「你一實習醫生在這裡唧唧歪歪什麼啊,還不快點進去幫忙……」

  「馬上馬上。前輩,我這不是有點暈血嘛……」

  不幸中的萬幸是,在長達半小時的搶救下蘇冉沫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割腕的傷口也縫合了。如果她有什麼事,我想我會第一個把那實習醫生大卸八塊然後泡在福馬林裡,然後告訴他什麼叫道德,什麼又叫道德淪喪。

  因為病人仍在昏迷中,病房暫時不能入內。蘇冉沫的父母得到通知已在趕回來的路上,可最快的航班也得到明天中午。我和阿信只能在外面乾等,第一次覺得與時間對仗是如此艱難,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像被鑽孔了一樣難受。後來阿信接了一個很著急的電話,先離開了。離開前他為之前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拳表示道歉,並告訴我如果蘇冉沫醒來,立馬通知他。

  我疲憊地點點頭。

  傍晚七點多,蘇冉沫總算醒來了。整整昏迷了九個半小時,準確說是9小時34分26秒。沒人比我更在乎時間的流逝。

  當護士通知我時,我連滾帶爬地跑進去。

  冉沫正斜躺在病床上,身旁掛著五六瓶我看不懂的點滴液。她的眼神非常呆滯,呆滯得如同一面沒有生命的鏡子。而當我走近時,能看到鏡中倒影出的房間陳設被透視原理扭曲成奇怪的形狀,我看到自己的臉被活活拉長得醜惡極了。淚水在下一秒脆弱地溢出來,我很快別過臉,抹乾淨。

  「你都知道了吧,孩子的事。」冉沫開口了,聲音微弱得像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信號。

  「嗯。」

  「幫我保密好嗎?」

  「告訴我是誰的,枷辰嗎?」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好……」女孩笑了,燈光仿佛有重量般沉沉籠罩下來,她毫無血色的臉像一朵等待腐敗的薔薇花,仿佛是在許一個極其奢侈的願望。

  故事需要回到很多天前。

  還記得我與青萱一起去百貨商城的星期六嗎?當時的蘇冉沫正坐在街心公園的噴泉前,她打扮得很漂亮,穿著粉白色公主裙,頭髮也有去美髮店做過一次性的燙染。她總是不停地看手錶,期待又不安。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對他忽冷忽熱的枷辰終於在昨晚發來了短信:今天想跟她約會。哪怕現在枷辰已遲到了半小時,她堅信他會來,一定會來的。而她要做的只是耐心地、大方地、永遠不計較地等下去。

  然而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枷辰依舊沒出現。

  蘇冉沫這才有些失落了,撥出號碼卻發現對方已關機了。她想了很久,只好打給他的好朋友——也就是我。她想,或許我會和枷辰在一起。在冉沫眼裡枷辰是更在乎友情的人,說不定他跟我們在一起太開心了,才會忘了約會時間。若是這樣她可以原諒。她善良地想著,可以原諒的,只要是他的話。

  可那時我正在西餐廳和青萱一起吃東西。我接過了冉沫的電話,告訴她,我也不知道。我又說:要不,我現在來找你吧。沒有時間讓她猶豫,一輛麵包車突然開到女孩身旁。門開後,名叫道哥的光頭男帶著一群人下車了,並將她粗暴地擄走。仿佛早有預謀般那一連串的動作非常快。那個中午,並沒人注意到一個少女已經跟著車子消失在空曠的廣場中央了。

  廢棄的倉庫?封閉的修車間?蘇冉沫不清楚自己被帶去了哪。

  她只知道特意弄好的頭髮被拽亂了,精心準備的衣裳也很快給撕碎了。女孩赤裸裸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下,她很害怕,可她都叫不出聲了。整個世界裡只剩下昏暗的光線、潮濕冰涼的粗糙地板、道哥亢奮猥瑣的笑聲,以及那反抗不了的永無止盡地掠奪和摧毀。

  在這場冗長的噩夢裡,伴隨她的只有身旁一遍又一遍響起的來電鈴聲。那是我打過去的,可女孩接不到了。一分鐘後我也放棄了,手機安靜下來。

  她的世界再沒有一點光。

  而這個秘密一直隱藏了很久,她堅強地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副破皮囊麼!她能獨自撐過來,一定能的,她可是樂觀天真的蘇冉沫啊。哪怕每晚都會想起那些齷齪畫面而睡不著,每天在浴室洗澡時都要哭上很多遍。不要緊,時間總會治好一切的。可惜命運並沒有就此放過她,當她發現好些天沒來例假了,當她放學回家後跑去超市偷偷買了避孕試紙,而測試結果的是兩條紅線時。她終於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期許的事了。

  她真的,累了。

  蘇冉沫告訴我這些時,像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是不是死過一次後之前的一切就都與自己無關了?眼前的女孩真的就被死亡榨幹得哪怕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了。可是冉沫啊,原諒我不能像你一樣鎮定,原諒我只是個沒見過世面,沒想過人心可以醜陋到這種地步的無知高中生。

  我心疼了,憤怒了!

  我踢翻一旁的床頭櫃,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聲線快因為難以置信而扭曲了:「你被道哥……你,你懷了他的……」

  「不是他,是他們。」

  ……

  請問,還要有多絕望?在這個快要看不見顏色的顛倒世界裡,在早已被憤怒灌滿挪動一步都艱難萬分的身軀裡。卻還能聽到靜靜躺在一旁的女孩,輕描淡寫地微微張嘴。她說:不是他,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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