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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她一看到安宸就知道出了事情。他見到她,天塌下來了都會撐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唯獨母親被下病危通知書那天,他去打工的速食店裡接薑莞爾,她明白看到了安宸眼眶周圍一圈的水紅。

  安宸遞給她一張傳真發來的診斷書,上面稀稀疏疏有幾行手簽的法文。薑莞爾首先看到的是小姨的法文名字,然後就是那段半陌生的醫學診斷術語。

  去機場的路上她一直腦袋木訥,甚至迷迷糊糊拿出手機撥了小姨花店的電話,聽到提示音才恍然憶起,她和她此時隔了世界上最寬的一條大陸。

  薑莞爾聲音顫抖著問:"機票要多久能買到?今天能到法國嗎?"

  安宸一直面朝前方開車,側臉嚴肅靜穆,從始至終不曾主動開口,對她的提問只是簡單回答:"機票我都訂好了,直飛,不用半天。"

  登機之前安宸去辦手續,薑莞爾才突然意識到,這短短一小時的時間居然天翻地覆。前一刻她還跟仲流年一如既往地告別,穿戴整齊準備去南楓上班,下一刻她已經被安宸帶到機場,匆匆忙忙就要朝法國飛去。

  她已經給仲流年撥了不下十個電話,卻個個被轉進了語言信箱裡。坐上飛機又是十小時不能聯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幾時可以回來,最後只能留言簡單說明了情況,心事重重地關了機。

  安宸買的自然是頭等艙,人不多,因為起飛得早,大半人都在歪頭補覺。機艙裡安靜得像片狹小的墳墓,薑莞爾胸口發悶,只覺得陣陣窒息。

  身旁的男人仍是一句話不說,戴著眼罩甚至都不看她一眼。薑莞爾甚至懷疑自己鄰座坐的是個陌生人,沉默再沉默之後還是心有猶疑,轉過身輕拍他的肩膀。

  安宸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揉著太陽穴摘下眼罩,眼神迷茫地看著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薑莞爾搖頭?"姨媽怎麼病得這麼突然?還是之前就住院了,你們一直瞞著我?"

  安宸眉頭微皺,遲疑著搖搖頭,語氣不甚肯定:"這個,我也不知道。淩晨收到的傳真,我馬上就訂了機票。"

  "我很擔心,是不是很嚴重?該不會·····"

  "你不用瞎想,先睡一覺,睡一覺就到地方了。" 安宸又轉過臉去不再看她,伸出手來準備重新戴上眼罩。

  "那你是在生我的氣?"

  "生氣?"男人手上的動作僵住在一半,"生什麼氣?"

  "我不知道。"薑莞爾臉色蒼白,神情略有懊喪,"我最近做了這麼多事,哪一件不惹你生氣?從小到大,你連脾氣都沒沖我發過,可我知道,有時候你對我很失望,只是強忍著不願表現出來。"苦笑一下,她接著問,"這一次,你是不是不打算原諒我了?"

  安宸是真的愣了,瑩亮的眼睛滿是驚訝地看著她:"莞爾,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跟我說話?我們這麼久沒見,你好像陌生人一樣。"薑莞爾壓低聲音道,嗓子有些暗啞。

  安宸默默地看著她,轉過身,低下頭,一言不發了許久。薑莞爾也不再追問,亦偏過頭不看他。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聽到安宸沉甸甸的長歎,叫她的名字:"莞爾?"

  她回過頭。

  "我這次回法國,可能近期都不會回國了。"安宸苦笑著說,看著她的表情一點點認真起來,"莞爾,要是我騙了你,你能原諒嗎?"

  這下輪到薑莞爾發愣了,手抓緊座椅,連身子都緊繃起來。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麼,從昨晚起,所有人都變得奇怪。唯有她混混沌沌的,什麼也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裡。

  "你騙我什麼?"她的聲音顫抖起來。

  安宸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角色實在可悲,更可悲的是,他明明知道,卻還是心甘情願做了這個壞人。

  "你小姨沒有病,那傳真也不是真的。"安宸仰起頭,下頜微微抽動,像是在作什麼萬分困難的抉擇,"是仲流年拜託我,帶你走。"

  "他……拜託你……" 薑莞爾愕然,那一刻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噁心,剛剛提心吊膽急轉直下成了無邊無際的恐懼,莞爾猛地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推開迎面而來的空姐,一頭紮進衛生間裡。

  對著洗手池幹嘔幾聲,她低垂著頭,髮絲盡數盤繞進池子裡,隱隱沾濕。

  他還是把她推開了。

  儘管她一次又一次作了選擇,每一次都毅然決然要和他站在一起,他卻沒有給她足夠的信任,要把她硬生生塞回到遠處,那個離他最遠的地方。

  畢竟她到底還算不上是他的家人,危難來臨的時候,他覺得各自紛飛,才算對她最好的選擇。

  這一刻竟然如此似曾相識,薑莞爾雙手撐著池壁,急速喘息,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看鏡子裡的自己。

  自顧自僵持了一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

  原來兜兜轉轉,你給我還,這便是生活的真諦。他和她的命,原本絲毫不相干系,開頭結尾都應當是不同的,但無意間糾纏到一起,竟然就驚人的相似起來。

  薑莞爾笑著笑著,心裡漸漸平息下來,抬頭理了理鬢髮,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的樣子。

  安宸就默默地守在門口,一言不發。頭等艙僅有的幾個空姐都聚在一旁,圍著這個好看卻愁雲滿面的男人,小聲議論不敢發問。

  門打開時,薑莞爾一點也不驚訝門口密密麻麻的圍觀群眾,客氣從容地對工作人員們點點頭,說:"我沒事,早上吃得有點不舒服而已。"

  女主角開口了,旁人也就不好再參與,柔聲囑咐他們快回座位坐好,便各歸其位。

  薑莞爾仍然有些眩暈,一手扶著牆,半倚著看向安宸。男人滿臉疼惜,伸出手來要扶她,她卻搖搖頭。

  "他現在在幹嗎?"

  安宸自己知道她說的是誰,伸出去的手,收回來也不是,不收回來也不是,唯有自嘲地笑笑:"今天案子開庭,仲流年現在,應當是在法庭上。"

  莞爾笑笑,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半挑著眼睛,仍然是直直地看著他:"他真的以為,這樣把我送走了,我就不會回去?"

  "他只是說,最好若定罪判刑,你就不必回去。重新開始生活,免得睹物傷情。"

  "這是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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