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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仲流年愣了愣,隨即用萬分溫柔不帶敷衍的語氣說:"好,當然好。"

  一個下午他和她坐在一起看了兩張碟,一個悲劇一個喜劇。待到後一個主題曲響起的時候,外邊已經轟隆隆響成了一片,電視上播的什麼都聽得不真切了,只剩下字幕無力地滾動著,好像無聲電影一般。

  薑莞爾猛地站起身來,把仲流年嚇了一跳。她伸伸懶腰,偌大的房子裡歎口氣都能聽見回聲,還好有他就在身邊,她回頭笑笑說:"我去熱飯。"

  飯吃得依舊平平靜靜,窗外是鑼鼓喧騰,窗內是靜謐安好。對話無非是"海蛤湯好喝嗎" "那個煙花的形狀真奇怪"之類,說著的時候都是淡淡微笑著的,只覺得,這樣真好。

  他和她都是沒有了家的人,這一刻,只覺得終於找到了溫暖的歸所。

  年少輕狂時,手攜著手一同有了許多個第一次: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同屋而眠卻相安無事,第一次天涯兩隔痛徹心扉。

  對現在她第一次孑然一身地過年,他第一次在年節裡找到了家的感覺。

  仲流年與她姜莞爾的人生,好像註定要交叉不斷,糾葛纏繞之後,成為彼此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人。

  吃過飯仲流年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不說是哪,語氣頗為神秘。薑莞爾也不多問,樂呵呵的穿衣小小打扮,心中卻把各種可能揣測了一個遍。從廣場求婚到郊外煙火,端詳著他表情的同時,自己的表情也是千變萬化。

  他的車,一出門便直接上了高速,看方向果然是向郊外去的。路上車很少,然而四面八方的禮炮聲卻顯得格外熱鬧。

  過節最需要的不過是開心的氣氛,薑莞爾專心看了會兒五顏六色的天空,突然發現身邊的景致越來越荒涼,於是滿是狐疑地問開車的人:"天啊,你不是打算把我給賣了吧?"

  他笑著看她一眼,挑挑嘴角:"你覺得自己能賣多少錢?"

  "不知道。"她嘟起嘴,想了想,"好像才五十萬塊錢,我就把自己賣給了你。"

  "那很好啊。"仲流年笑得頗為開心,伸出手背貼著嘴唇,止也止不住,"那你把債還清之前,就算是我的私有物品了。"

  私有就私有,聽上去也不差,她心裡邊小小盤算,轉過頭沒有讓他看見自己得意的笑容。

  車終於在一間三層的小樓面前停下。樓應是很舊了,但卻是新刷過不久,淡淡的乳白色顯得乾淨爽朗。樓外頭有高高的鐵欄圈起,看上去像是舊式的辦公樓,又好像是普通的居民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偏僻的關係,周圍很靜,幾乎與城裡的熱鬧判若兩處。

  "這是哪?"薑莞爾十分詫異,不知道這間小樓裡究竟藏有什麼玄機。他卻沒有回答,越過她默默望著門裡,像是看到了什麼她看不到的東西。

  莞爾話音剛落,烏黑的院落裡突然竄起一束煙花,接著一束又是一束。

  原本礙著黑暗的視線一下子明亮起來,她才看清院子裡頭烏壓壓的二三十個人,都是孩子,只是個頭大小不一,此時的目光,全聚焦在正中央一明一滅的東西上,表情滿足而快樂。

  接借著亮光,她還隱約看清了門口牌子上形體簡約的大字,開頭仿佛是她的名字,結尾處是一個"家"。

  薑莞爾出神的看了很久,亮光已經沒了,視線裡不過又是一片漆黑,那牌子上的字,卻像刻在了眼睛裡,讓她回味良久。

  猛地回過頭,發現身後的仲流年正無言地望著她,迎著她的目光淡淡微笑了,也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她和他默默對視了半響,問:"這裡難道是……"

  "是,我的童年就是在這過的。"他低緩地接道,"如果說家,那這裡就是我有過的唯一一處。"

  她看看那素淨的小樓,仿佛一下子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為什麼會有我的名字?"

  仲流年低下頭,看著鍵盤上彈動的手指,像是說得漫不經心,卻又不無鄭重:"幾十年前的時候,這個孤兒院,是廣州過來的一家姐妹開的,後來人老了,就把經營權交給了政府手裡。最近這裡打算翻修擴建,我因為投了一些錢,所以獲得了點特權。"

  薑莞爾輕吐出一口氣,緩緩側身,把頭枕在他肩側。本來都無須問了,嘴巴卻像不聽使喚似的,還是要張開:"那……為什麼要叫我的名字?"

  這個問題,他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是早早就準備好了要回答。

  從定名塵埃落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像著有一天,與她肩並肩走到這裡,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點點解釋給她聽。然後在她滿足感動的目光裡,把婚戒套在她手上,求得一生一世的幸福。

  這一生對他最重要的一處地方,這一生對他最重要的一個人。

  本以為這一切都只能是夢了,卻不想真正實現在這個新年裡。

  只是人同事不同。他發現有些事對於她,其實根本無須解釋;而在這個時機下,他也無權要求她,給自己一個不再離開的承諾。

  可他還是微笑著回答說:"只是想到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你。好像只有這兩個字,才能給我溫暖的感覺。"

  "溫暖? 不是應該暴跳如雷才對?"薑莞爾悶哼道,臉緊貼著他的外套,像是要整個埋進裡頭去。

  "沒有。"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嘴唇貼在她頭髮上,呢喃著說,"從來沒有暴跳如雷過。"

  她怎會不知道。

  他的性格,總是打碎了牙也默默吞進肚裡,讓她既心疼又難以抑制有些著迷。談起從前,她幾乎有些希望他恨過她。恨著她,他也就不會一個人掙扎得那麼痛苦,卻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

  就像他很少表白自己的感情,對她,連愛也很少說過。即使近在眼前,也能壓抑著自己,不去表露出來。

  但是她薑莞爾都懂。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些遲疑,有些難以置信。但從那個雪夜他看著她受傷的眼神,她終於一下子相信了。

  心中不知應該懺悔還是應該感恩,這荒唐的六年,竟沒有讓她失去這份火花般一閃即逝的戀情。

  "流年。"薑莞爾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直視著他,說得斬釘截鐵,"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他握著她的手,掌心裡微微沁上了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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