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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堯睿沉默了幾分鐘,捏捏他的肩膀說:「好了,你放我下來吧。」

  光冶站住,偏著頭問:「真的?」

  「真的。」

  他於是把她放下來。

  堯睿從他手裡接過書包說:「趕緊回去,反正出來就是為了打這一架,現在心情好了吧。」不等光冶開口,她又說:「我也要回家了,雪下這麼大,車很難叫。」

  光冶便不再說什麼,微笑地看著她。

  堯睿看不遠處開過來一輛空著的計程車,便伸手攔下。光冶站在車旁,堯睿隔著車門,踮起腳,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擦過,到嘴角時,停住了。

  「晚安。」

  光冶微微愣住。堯睿已經鑽進車裡,隔著玻璃轉過臉,在上面呵出一片熱氣籠罩,迅速畫了一個潦草的雞心符號。

  他還是愣著,直到車子發動。堯睿一陣好笑。她扭頭往後面看,雪下得漫天漫街,那身影很快就無法分辨,只能感覺到他人還在原地……堯睿額角抵著車窗上的那個雞心,豎起手指,描了一遍又一遍……

  親愛的盈:

  你好嗎?

  耶誕節過得如何?雖然這封信抵達的時候,可能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你曾經說過,在你心目中我有足夠的力量影響身邊的人,可是現在我卻陷入了迷惑。

  你筆記本上的那段話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使我牢牢記得弗洛姆和馬克思對於愛獨到的見解和詮釋。也一直相信,清醒的頭腦和認知能讓我不至於在感情世界裡走太多彎路。我想我們的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去愛,且不計較得失,但是,真的有人能夠這樣無私和坦誠嗎?

  最近教授在課堂上說了一則事例,一個美國人,高中時參加足球隊,在賽場上勇猛異常,畢業後到越南戰場服役,更是無所畏懼,所有人都稱他為勇者,他卻總覺得自己哪裡不對勁。直到父親去世,一直深愛著父親的他竟然一點都不感到悲傷。最後,他因持續的頭痛而住院,醫師發現他腦下垂體長了一個瘤,腫瘤不斷刺激腎上腺分泌荷爾蒙,使得體內的荷爾蒙失去了平衡,就像大海沒有了波濤的起伏,他再也感覺不到情緒有任何波動,不再感到焦慮、悲傷,也沒有快樂和畏懼,成為了一個無感的人。

  教授說,人的感情不應該是喜怒哀樂,而應該是喜怒哀懼,缺乏任何一種,他都不能被稱之為人。一個總是理智的人,和一個總是發瘋的神經病一樣,都是病態。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我深深害怕自己會變成沒有感覺,行屍走肉的愛無能。雖然我不想在感情裡受傷害,但我更不想因此失去愛的能力。就像一個癱瘓的人,寧可感受刀割的痛楚,也不願意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吧。

  桑梓一個多月前離開了學校,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去她家裡問,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想來自己這個舉動就很蠢,桑梓那個性的人,如果想要與世隔絕,根本不會留給別人線索。

  就這樣和他們都斷了聯繫。張孟揚也好,桑梓也好,誰也沒有給我彌補過錯的機會。

  我想我現在可能在做一件錯事,就像當初對桑梓還有張孟揚的那樣。

  因為生活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無所寄託,無所希冀。對學業提不起興趣,對朋友也提不起興趣,所以我才會注意到光冶的存在。

  他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孩,但卻是種令人無法喜歡和親近的英俊。今天第二次去他家裡,踹壞了他房間的門,因為他讓我在雪地裡等了三個小時。闖進去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剛剛發生完一場戰爭,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背上的傷痕,大概你我都無法相信,愚昧落後的暴力行為偏偏發生在門第顯赫的家庭中,真是件諷刺的事……

  我們跑出去後,他立刻找人打了一架作為發洩的途徑。那些人被揍得很慘,但是我沒法阻止他,更沒法用我們所受的教育和學過的理論勸導他,所以我乾脆也加入了混戰,這在以前真的無法想像。

  我總覺得是在利用他。忘記自己的罪過也好,填補現狀的空虛也好,潛意識裡一直抗拒靠近他,拼命忽視他的存在。我知道我不勇敢,卻不想已經軟弱到如此程度。

  不僅軟弱,還很自私,我竟然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要是永遠高三,永遠十八歲該多好。不知道我會不會一直懷念和沉湎過去的時光……原佳和張夕都已很久沒聯絡,大概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如果是這樣,真的不願意打擾她們。

  現在就剩下你這樣一個心靈支柱,而已。

  吻安,睿。

  把信紙裝進信封,照著胡盈那封信上烏克蘭文字的位址仔細描了一遍,信封上蓋著Par avion的字樣,大概是那裡郵局的郵戳。檢查再三,沒有問題。她拿著信去櫃檯付郵資,雖然E-Mail也可以使用,並且更方便,但是信紙這樣的東西可以隨身攜帶,在異國他鄉,應該是一種有特別意義的吉祥物件吧。

  為了以防萬一,堯睿晚上去網吧裡上網,給胡盈的信箱發了一封E-Mail,提醒她注意近期來信。發完後順手打開QQ,群裡有人在談什麼事,討論得熱火朝天,堯睿隨意看了一條資訊,注意力馬上被吸住,那資訊大意是說中國留學生被當地光頭黨毆打,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發生暴力衝突,尤其在俄羅斯和烏克蘭最為猖獗,大使館已經禁止部分留學生外出。

  「有沒有搞錯!怎麼哪裡都不太平啊!」

  堯睿打開MSN,胡盈顯示為離線狀態。基輔那裡QQ不穩定,MSN又沒有留言功能,她只好再給胡盈發一封E-Mail,盼她快點回復。本來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國外就很可憐,如果再遇到什麼混亂的變故,以她一個19歲女孩的能力實在窮於應對。

  等待回信的日子裡她就搜索一些關於烏克蘭的資料來看,不看真的不知道,原來那裡總統公投期間社會這麼混亂,學生罷課去遊行不說,極右分子和年輕流氓還會毆打黃種人。

  「胡盈啊胡盈,你怎麼會跑到種族歧視這麼嚴重的地方去讀書?」

  堯睿哭笑不得,雖然知道胡盈是那種溫和聰明也很機靈的女孩子,她還是沒來由地為她捏了好幾把冷汗。

  光冶配好手機以後就打來電話,約她出去走走。堯睿雖然答應,但是明顯心不在焉。

  散步接近尾聲的時候,光冶歎氣,「你一個晚上都在想別的事,怎麼了?」

  堯睿抬起眼,「是嗎,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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