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再純真的年代(57)_花不是花

五十七

　　第四章

　　一

　　到了上海南，陳小芸一出站就開始絮叨，要我到她家裡一定要會喊人，嘴巴甜一點，懂禮貌；要我說話做事注意分寸，特別在吃飯的時候，千萬不要吧唧嘴；要我別一出口就髒話連篇，更不要浮誇吹噓，有一說一最好。她囉嗦了太多，從衣食住行到言談舉止，從社會禮儀到倫理道德，無一遺漏。我被她說的有些緊張，直感自己這哪是面見老丈人，分明就是進京朝聖。咂了半天舌頭，說，你們家規矩那麼多，我看我還是回去吧。陳小芸又母老虎了，揪著我的耳朵說，你敢。

　　半道上，在一商場裡買了兩條硬中華，和兩瓶蘇酒，雖然不貴重，但也不至於寒酸。陳小芸看了那兩瓶酒，眉頭直皺，說，我爸爸不喜歡喝白酒，也就偶爾弄點啤酒喝喝。我聽了大喜，這應該算不幸中的萬幸，姑爺我最怕老丈人好酒，一直覺得陪長輩喝酒最難受，甚至比陪客戶還要痛苦。不僅得毫無怨言的、沒完沒了的一干而盡，還得陪著小心、裝著孫子，一不留神大發了，乘龍快婿肯定就會變成乘蟲快婿，弄不好媳婦也就沒了，危險係數太高。我裝出一副孝子樣，對陳小芸說，喝不喝，和送不送兩碼事，有總比沒有好吧，禮物再輕，也算是份心意。

　　我提著我所謂的心意，和陳小芸向她家趕去。路上陳小芸開始炫耀她媽媽的廚藝，說她媽媽做的鳳梨咕老肉，外酥裡嫩、香甜可口，十分好吃。看她說話那架勢，旁人不曉得，肯定會以為她媽媽是什麼廚神轉世、灶頭仙子附體。我其實半句都沒聽進去，一直對著兩條中華、兩瓶蘇酒大發感慨：這他娘的什麼事啊，先是求婚戒指，現在又是見面禮，沒一樣是不舉債的。陳小芸聽了嘻嘻一笑：沒事，沒事，我不說沒人知道。我對她一撇嘴，說，你當然沒事，那三萬多又不要你還。陳小芸眼睛一瞪，就開始數落我：你酸什麼呢，你工作四年了吧，一年工資加獎金也有個八九萬吧。你自己敗家，前一天發了工資，第二天就散個精光，沒到處要飯吃就萬幸了。

　　她這分明欺人太甚，明明敗家玩意是她，怎麼就成我了。我剛想開口辯解，陳小芸就搶過說：別解釋，沒用。我知道你想拿這次我買衣服說事，這錢難倒不該花？不該花你還買什麼禮品，說什麼怕寒酸？我被她嗆的直了眼，大感氣結：我……陳小芸還是不依不饒：你什麼你？命苦不要怪政府，點背不能怨社會。你要是一年拿個十幾二十萬，不就皆大歡喜了。我被她打擊的灰頭土臉、沮喪不已，最後腆著個老臉說，我……我錯了。陳小芸滿意了，舒坦了，堆出了一臉的笑，然後對著出租師傅說，到了，停車吧。

　　付錢的時候，那計程車師傅一臉納罕，問我，你不去醫院呀？我說，好好的人去醫院做什麼？師傅聽了神秘的笑著說，氣管炎不去醫院看看？這孫子也忒陰損狠毒、嘴巴欠抽，我運了半天氣，還是沒能壓住火，索性就對著他吼：你才是氣管炎，你全家都是氣管炎。師傅聽了一怔，然後推推了車上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齊心創建全國文明城市的字樣。我哪裡管那麼多，繼續對著他撒氣：膠鞋腦袋，長得跟文明似的。師傅自語了一句：神經病，不就開個玩笑嘛，然後就開車走了。我的火氣兀自沒消，回頭找陳小芸，卻看見她正蹲在一旁，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我沒好氣道，笑什麼笑。陳小芸好整以暇了半天，才算止住笑，然後過來攬著我的胳膊，膩歪的說，別生氣啦，錢多錢少一個樣子，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要飯我也願意。她這話還算靠譜，我順了氣，就認真和她說，放心，就是要飯，咱也得捧個金碗。她嘻嘻一笑：嗯，有心就好，快點上樓，我爸媽該急了。她全然沒有注意我的認真，我的確是認真，信誓旦旦、不死不休的認真。這不禁讓我有些失望，也只好垂著頭和她一起往樓上爬。

　　二

　　上海人管滬菜叫做本邦菜，應該是由農家便飯發展而來，以紅燒、生煸見長，口味不是一般的重，特愛放些濃油赤醬。西不西，中不中的，大多偏甜，不符合我的口味。當我的准岳母端上那道，讓陳小芸大為垂涎的鳳梨咕老肉時，我一看就崩潰了，筷子舉了半天，愣是不敢夾。陳小芸一邊享受她老媽的手藝，一邊對我咧嘴直笑，說，吃呀，我夾給你。說完也不顧我的感受，一個勁往我碗裡夾菜。陳母樂呵呵的說，我們家芸芸懂事多啦。我說老陳啊，別在裡頭忙活了，菜差不多得了，過來和立子喝兩口。

　　我被陳小芸給晃點了，她們家壓根就不像她說的那樣恐怖，而且當我看到我的准岳母時，再看到我的准岳父時，登時就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陳小芸為何如此刁鑽任性、調皮野蠻：她的媽媽看起來，整一十足的大女子主義者，有其母必有其女。剛進門那會，就看見陳父整了圍裙，在家裡這擦擦，那抹抹，上躥下跳不亦樂乎；陳母正頂著一頭髮夾，臉上塗一著層白膜，坐在沙發上悠閒的看著電視。陳小芸膩歪的驚呼了一聲，撲到她媽媽的懷裡，然後像個小貓一樣，熱乎了半天。我站在一旁踟躕了半天，就上前對著家庭婦男說，伯父好。

　　家庭婦男居然看起來有些受寵若驚，說，來啦，快坐，一路上累不累？我客套著說不累，然後假裝勤勞，搶過他手裡的抹布，二話不說就要坐下擦地板。陳母和陳某人哈哈大笑，我聽見陳某人說，媽媽，爸爸，他就是我和你們的張立。陳母咳嗽一聲，家庭婦男立馬有了反應，過來和我搶風頭，說，這孩子，我來，我來，你去陪伯母說說話。我這人一向比較識相，見風使舵、給臺階就下，就裝作一副憨厚說，好，伯父您也別忙活了，家裡夠乾淨了，一起來坐吧。我伯父看著我，一臉的他鄉遇故知。我心想，媽的，不會老子也這個下場吧。

　　我的伯母招呼我過來說話，然後就對著她的丈夫，說，行了，去做幾個菜去。立子愛吃什麼，儘管說，讓你伯父去做。我說，不用麻煩，你們平常吃啥，我就吃啥。陳小芸從她媽媽的懷裡出來，無良的說，沒事，我天天把他當豬喂。我的准岳母一臉驚訝，問我：平常都是芸芸做飯給你吃？我趕緊擺手，說，沒有，沒有，週末下館子，其他時間我們就一起吃個早飯，午飯、晚飯，基本都是我在公司吃，她在學校吃。廚房裡的陳父發話了，說，那怎麼行，以後家裡沒個能做飯成嗎？陳母也同意的點了點頭。我在心裡大呼晦氣，心想，這下好了，還沒怎麼地，家庭地位就這樣定好了。訕訕了半天，然後裝出一副懂事的模樣，對著我的准岳母保證：伯母，您放心，我會做飯，以後家務什麼的，我也全包了。說完我就灰心喪氣的看到，陳小芸朝我得意的飛了一個媚眼。

　　我的伯母掩嘴笑著，然後對著廚房裡頭的大廚子喊：聽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立子這孩子，跟你多像啊。大廚在那邊嘿嘿笑了幾聲，然後我就聽見油嗞嗞聲音。我覺得這種話題，討論多了容易把自己給賣了，就趕緊拍丈母娘馬屁，說，我聽芸芸說，您做的鳳梨咕老肉很好吃呢。我的丈母娘露出一些得色，說，放心，今天你肯定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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