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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一)

  李方常常在我失意的時候,用這樣一句話來揶揄打擊我的自信心。他常會說在市場經濟下混不好,就好象皇宮裡的太監,不是沒有機會,而是沒有能力。第一次聽這話的時候,我正在他面前,為了那個看起來唾手可得的百萬訂單傷心歎氣、捶胸頓足。我聽完想了半天,才明白這話竟然如此得惡毒,惡毒得就象那個一直和我稱兄道弟,卻在關鍵時刻,擺了我一道的電網公司狗屁小科長一樣。我的第一反應,是抓起李方這個幸災樂禍者的衣領,想揍這孫子一拳。可是第二反應到來的時候,我就驚悚得收起了即將行兇的拳頭。我把這孫子看成上司吳大領導了,登時覺得後脊發冷四肢冰涼:那姓吳的遠比太監惡毒。

  直到現在,在單位和吳領導廝混了三年。此公的惡毒一直如是,沒有絲毫遞減。從來都是黑鍋我背,好事他攬;每每讓我衝鋒在前,等我衣衫襤褸費、盡千辛萬苦爬上城牆的時候,他卻委瑣而殘忍得踏著我的肩膀,拿著一面嶄新的紅旗顯擺了起來,露出了本該屬於我的,勝利者的微笑。那個時刻我總是感慨萬千、憋屈不已,真想扒著這個卑鄙老兒的耳朵,大吼一聲:我操你大爺。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都是吳總領導有方"這句賤得不能再便宜的話,再陪上一臉的笑,連個賣身的小妹都不如。

  當我還單純的時候,吳領導總是對我說:"小張呀,你看我還能幹幾年?辦公室裡就你最年輕還有能力,我退了這個椅子上坐的還不就是你的屁股了嘛。"下面的時間我志向滿滿,工作積極努力,任勞任怨。唯一有點不好的是,愛拿自己的屁股和吳領導的椅子做對比。後來無意中,聽到這孫子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講同樣的話,只是把最年輕改成了最有資力。我登時智商大漲,發現自己被忽悠了,一肚子的幹勁泄得滿地都是,那叫一狼狽。

  把氣呼呼的小芸送到家後,就直奔飯店,心下煩躁不已。 我始終無法習慣在一片燈紅酒綠和觥籌交錯中,開始我的夜生活。但是生活的無奈大多類似如此:你越是拒絕和擔憂它的發生,它越要顯出不可抗拒的樣子,鋪天蓋地得向你砸來。這樣的不可抗拒,往往砸得我頭昏腦漲、招架吃力,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委屈得從了。當我和李方說出這番感受的時候,那孫子便擺出一副外星球來客,超然事外的賤樣,說我矯情做作,這二十幾年白活了。末了還要拍下我的肩膀,說還是他這樣好,老婆孩子甚至連條寵物狗都沒有,光棍一條無牽無掛,根本就沒有勞甚子不可抗拒。我看到他那副故作灑脫的派頭,氣便不打一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大爺的無牽無掛,說他光棍一條還在那沾沾自喜,簡直不可理喻。整一敬而不養,養而不葬,葬而不祭的不孝東西。

  偌大一個包間就星散得坐了三個人,我一個勁得撐著笑臉,重複著"您隨意,我幹了"這句傻不拉幾的套話,同時期待面前這兩個四十出頭的,精明得頭上無毛的老男人,能跟我一樣,傻得把酒給幹了。過了一段時間,場面熱烈起來,其中李姓的老男人面部大紅,活似猴子屁股。李老男人噴著唾沫,和我敘述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他說當年參加過對越南自衛反擊戰,並在老山附近打了場慘烈的戰役。可能他覺著噴唾沫不夠過癮,就連帶著眼淚鼻涕大把大把往外冒,一口一個當年不容易。說著說著,他索性解開衣扣,露出一個碩大的肚楠,並指著上面一道有點發黑的傷疤,對著站在一旁女服務員說:"不容易啊不容易啊,這是被一個彈片劃的。"

  小妹羞得臉通紅,在一旁支支嗚嗚不知如何是好。另外一個姓周的老男人大感厭煩,和我說:"你看看他,每次喝酒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陪著笑說不礙事,周姓老男人說:"我們當然不礙事,那小妹妹可慘了。"話剛一說完,就見李老流氓一把抄過女服務員的手,硬往自己的大肚腩上放。

  那女的嚇壞了,淚在漂亮的大眼睛裡直打轉轉。我發覺事態不妙,趕緊過去把那個可憐的服務員拉開,再幫老流氓扣上扣子,對著他說:"李部長是新中國的英雄啊,當今軍人的楷模。改天我給你介紹一當過兵的哥們,跟您本家,那孫子跟您比差遠了。他當兵的時候,一到晚上就翻牆,到外面的洗頭房找老相好。"李老流氓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鹵莽,哈哈一笑遮了過去,說:"那好,這是個妙人,你可要介紹我認識認識。"

  這事過了後,姓周的也原形畢露,跟我有一搭一搭說著黃色笑話。他對上次泰國遊念念不忘,和我說著島上的黃色事件,如數家珍,讓我汗顏不已。過了些時候,我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就拉過李老流氓問他貨款的事情。他甚為痛快,說沒問題,不就200萬嘛。周老流氓卻在這個時候擺了我一道,他讓服務員拿了10只大的高腳杯,倒滿後,他一臉認真嚴肅得對我說:"小張啊,錢沒問題,這裡10杯酒,一杯20萬。喝多少,就給你多少。"

  我有點楞神,那一個杯子是二兩,10杯就是兩斤,喝完估計就該光榮掛掉。可轉念一想,這筆貨款已經拖了兩年了,再不要過來的話,姓吳的老騙子估計也不放過我。一咬牙,笑著對周老奸說:"20萬一杯這麼貴重,我肯定喝啊。"說完拿起一杯,一閉眼睛、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兩個老流氓大聲說爽快。姓李的說:"小張呀,果然年少有為,我看好你。"我跟他謙虛了下,端起了第二杯。

  十杯喝完後,我感覺還不錯,對著周老奸說:"周總,我喝完了。"周老奸的眼裡有些躲閃,他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末了他說:"放心,錢明天就到帳。"說完,他和姓李的哈哈大笑。我對著周老奸豎起大拇指,想對他說果然講信用。可是話還沒出口,就覺得眼前一黑,一頭栽在桌子上。

  (二)

  宿醉的痛苦簡直難以名狀,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喉嚨乾燥得要命,禁不住想弄點水喝。抬眼將四周打量了一翻,才發現自己是躺在醫院裡:白慘慘的床單,白慘慘的牆壁,再加上那個無聲滴答著的葡萄糖,我知道自己又一次陣亡在了酒桌上。這種羞愧的念頭,將我的臉燒得火辣辣的。

  我極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除了20萬一杯的酒,兩個色得另人髮指的老男人,其他一概記不清。我翻坐了起來,摸出了錢包,發現少了兩千多塊,多了幾張餐飲的發票。看情況,那個時候我還記得結帳。我又有些自得:畢竟這種素質可不是誰都有的。正當我陶醉的時候,手機響了,拿來一看,嚇我一跳,是陳小芸。我趕緊接起,並做好忍受河東獅吼的心理準備。誰知道電話那邊的聲音激動得要命,帶著點顫抖說:"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在哪裡?"

  我趕緊告訴她位置,剛想說不要來了,我馬上回去,電話卻掛掉了。過了一會我就看見小芸推開病房的門,像個孩子一樣朝我飛快跑來,一把將我抱住。我被她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連問發生什麼了。誰知道她竟哭了,聲音很大,胳膊緊緊的攬著我。我嚇壞了,以為她受到什麼委屈,問她到底怎麼了。她一直哭,就是不說。過了好大一會才停止,她抽著鼻子,用小手抬著我的臉,然後用紅得不象樣的眼睛直勾勾看著我,那個樣子認真極了。她說:"張立,你發誓不要離開我,死都不要離開。"

  我從不相信誓言這個東西,總覺得發誓這個動詞顯得十分矯情,十分做作;也從不相信我會和陳小芸永遠在一起,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她離開我,或者我離開他。沒有誰對誰錯,離開是雙向的。

  我一邊假裝正經,對著陳小芸信誓旦旦,一邊暗地裡告戒自己撒謊的行為還是越少越好,不然總有那麼一天會被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陳小芸顯然沒想那麼多,聽完了我的話,她感動得無以附加。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她想流淚的迫切心情,奈何醫院實在不是一個製造浪漫劇情的地方,這地方要麼會發生死亡的悲情,要麼就上演詐屍的恐怖。

  陳小芸把我抱的更緊了點,喃喃得問我:"是真的嗎?"我聽了心底一涼:原來她也不相信。但還得應付著說當然,只是省了後半句: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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