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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4)

  薄荷出院那天,何婉一家來醫院接她,安然和傅正也來了,大家談笑風聲,閉口不提大半月前那場車禍。年紀最小的季雲忍不住小聲問季風「哥,薄荷姐姐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應該是,車禍發生時她撞的頭破血流,昏迷了一個星期才醒來,最初她的記憶全部消失,連媽都不認識」

  「那她現在漸漸把我們都想起來,會不會想起席睿南……」季風立刻低聲喝止「云云,不是說以後不准再提這個名字嗎?尤其不許再薄荷姐姐面前」

  「知道了'一群人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薄荷走出醫院大門,他招手欲攔的士,卻一眼看見街對面默默佇立的席睿南。他的眼神晦暗陰霾,目光穿過馬路的車輛和人群,靜靜的落定在薄荷身上。季風無聲的歎息,都跟他說了薄荷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們也不希望他在出現在他面前,一面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但他還是在她出院這天又來了,悄悄站在馬路對面,神情憂鬱而茫然。

  隔著一條人來人往的馬路,席睿南遙遙注視著薄荷,悵然想起九年前他也曾這樣隔街相望。

  他不能不恨薄荷,是她給了他一身暗啞不見的傷,時間靜靜流過,傷口漸漸癒合,但記憶只要被觸動,他依然會隱隱作痛。時隔九年再見薄荷,癒合經年的心重新裂開。

  用精心的報復計畫,他將自己積鬱已久的傷痛找到一個先宣洩的出口。他想:薄荷,你不要怪我心狠,誰讓你當初也是同樣狠心的對待我。心前所未有的狠過後卻是一陣空空蕩蕩的空虛,他並不覺得快樂。從派出所出來後,情緒特別低落,形單影隻的躑躅在午夜的街頭,完全不像一個勝利者。

  不由自主的想起,平時這個時候,他已經和薄荷一起熄燈入睡了,睡前當然有必不可少的「功課」衣裳盡退,肌膚相親,她美妙的身體如羽毛般柔軟。那種極致的快樂,他想以後再也不會有了,這一生,沒有人像她一樣讓他又愛又恨難以割捨。

  終於是割肉剔骨的割捨分割的刀刃是朝著她那邊下的,為什麼他也感到疼?而現在他為什麼還要想著她呢?想來無益不如不想,是時候回去了,這個城市他已沒有留下的理由。黯然神傷時,突然聽見有個焦急的聲音拼命的喊「席睿南,席睿南,你快躲開」

  聞聲霍然回頭,雖然看不情駕駛車子的人,但後面急追而來的季風讓他明白是薄荷開車朝他撞來。被欺騙被侮辱被傷害後的她意圖明顯的想讓他死——只有死,才能解她的心頭之恨。思想刹那之間閃過無數往事的重組畫面,是不是人之將死,所有想起的都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淚水迅速模糊了雙眼,轉過身子不躲不閃坦然面對那輛飛速是來的汽車。短短一生中歡樂那麼短痛苦那麼長;愛源於她恨也源於他;她讓他發自肺腑的喜悅過也讓痛苦過;這一刻她恨不得他死嗎?那麼,就讓他死在她的手裡好了——薄荷,來吧,我願意死在你的懷裡,雖然我是那麼恨你,可恨你的同時,我絕望的發現我依然愛你。直沖而來的車子卻在最後一刻流轉方向,高速行駛的汽車急轉彎下失去了控制,轟的一聲撞在路旁的一顆樹上轟然翻滾著。他痛苦的沖過去「薄荷……」用最快的速度把薄荷從車裡抱出來,他不能自抑的痛哭著「薄荷,你為什麼不撞我,我寧願你撞死我」她沒有撞死他,雖然她本是存著這個念頭而來,但最後時刻她卻改變了主意。為什麼,他想知道答案,但她卻不能給他答案——因為,她已經忘了他。

  馬路對面,她和家人朋友站在一起。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她已經不認識他了。怔怔目送他們上車離去。席睿南的眼中靜靜的閃爍這淚光。

  ——真的忘掉了席睿南嗎?當然沒有。事實上,在她漸漸記起母親他們時,她同樣記起了席睿南,記起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只不過面對親人們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她是否忘記了他時,她想了想,選擇了毫無反應。

  假裝不記得。卻在心裡一次有一次反復想起。

  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會想起她駕駛車子瘋一般向席睿南撞去時的情景。那一刻,他居然不躲不閃,坦然無畏的迎向她直沖而來的車子站定身形。明亮的車前燈正打在他的臉上,她清晰地看見他的一雙眼瞬間就漲滿了眼淚。

  淚光閃閃,晶瑩得像青草叢中的露珠。

  如果他表現的驚駭恐懼,害怕的拼命奔逃想躲開支場災難,那她會毫不猶豫的撞上去,那一瞬她已經沒有理智了,已經完全瘋狂了,她咽不下這口氣,想以十倍的報復來重創他,絲毫不考慮後果。

  但他卻不躲不閃迎向她脫韁野馬般的車頭站定,淚光如白露,眼神蒼涼而悲痛。他雖然成功的報復了她,卻顯然並不感到快樂。面對她操縱而來的死神,他如此從容不懼地願赴一死。

  理智瞬間又回到她的身上,雖然強烈的怒火還在她眼中燃燒著,但雙手卻有思維般用力一板方向盤。汽車失去平衡,整個世界在她眼中天翻地覆……

  重複恢復清醒意識後,薄荷得知自己已經在醫院昏迷了好幾天,也糊塗了好幾天。最初睜開眼時,她不認識任何人。chehuohouta的人生有一個空白期,著期間安然和傅正已經舉行了婚禮。他們特意來給她送喜糖,她還奇怪「你們是誰呀?為什麼給我送喜糖。」

  好在沒幾天後,她漸漸記起了一個又一個曾經熟悉的人,記憶漸醒後,在某一個夜裡她夢見席睿南。童年的席睿南;少年的席睿南;成年後的席睿南;開心時燦爛的微笑;痛苦時陰鬱的眼神;憤怒時容易衝動的個性;最後是明亮的車前燈前,他不躲不閃正面迎向她直撞而來的車子,眼中蓄滿的淚,無限蒼涼,無限悲傷……

  在夢裡驚醒後,她肚子躲在被子裡悄悄的哭。

  那晚粹然遭遇到想不到的打擊後,她都一直不曾哭過。當時極度的憤怒像把火,燒幹了她的淚。而現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她終於不能自抑的哭了,像一個海龜潛在黑暗的海底,無人知曉那悄悄流淌的比海水更鹹的淚。

  為什麼她和席睿南會弄成這樣?為什麼?她不知道找誰要答案,只有現實如此承重冰涼的擺在面前。他們之間不是沒有愛情,卻因為同樣的年輕與倔強,同樣的衝動愛鑽牛角尖,在起伏不平的人生路上,有如兩個裝在同一紙箱裡的瓷瓶,不斷的衝擊相撞,最終彼此都弄得傷痕累累。

  愛亦薄脆如瓷,被他們共同用力摔成一地碎片,碎得不可收拾。

  席睿南曾執意要見她一面,她聽到季風在病房外阻止他的聲音。靜靜地聽著,她黯黯的苦笑,愛過也恨過,彼此間有過那麼多刻骨的傷害,相見不如不見。他還要求見她做什麼?

  就這樣算了吧,就這樣散了吧。在生與死的邊緣遊走過,如今她好比再世為人。不再偏執的恨,也不再熱烈的愛,亦不再耿耿於懷曾經的傷害。就讓往事都隨風,飄如陌上塵。

  聽見一門之隔,席睿南暗啞低沉的聲音,她突然無端想起六歲那年初見時,他如金小號般清脆嘹亮的笑聲。當時他給她吃了一顆碧綠渾圓的糖,現實清亮「薄荷糖,透心涼」

  九年後的再相逢,那個寒冷的冬夜,最後的對白,他看著她聲音像繡死的齒輪般艱難的擠出來,低啞枯澀「薄荷,你讓我透心涼'

  而她瞪著他咬牙切齒「彼此,彼此」

  而這一年第三度相逢,他們依然是讓對方感到透心涼。

  撫今思昔,薄荷突然有想流淚的衝動。是否早在六歲那年的初遇開始,命運其實就給出了預示——用一顆薄荷糖,來預示他們之間這場相識是彼此透心涼?

  門外,傳來席睿南最後一句話,語落如花蕭索而傷感地從齒間飄落「好吧,既然薄荷已經不認識我了,那我以後不會再打擾她」

  門外的腳步漸遠,季風推門進來,薄荷縮在被子裡假裝睡覺。臉上卻一行又一行的涼,那麼涼,那麼那麼涼,那麼那麼那麼涼。

  一場無言的結局,愛情至此星沉月落。她和他註定要離散於茫茫人海,在她世界,他不是歸人,而他的世界,她只是過客。

  ——你的世界我來過,如瓷蒼涼的離開。那麼溫柔的相愛過,也那麼暴烈的相憎過;那麼甜蜜的幸福過,也那麼痛苦的傷害過……最終彼此留下一個黯然神傷的背影。

  再見,席睿南——不,不說再見,永不再見,你我已經沒有必要再相見。

  別了,席睿南——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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