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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是認為大學的課如聰明絕頂之人頭上的毛本來就不多壓根兒沒有逃的必要,那就大錯特錯了。講師的課,我是不忍心逃。本來人家好不容易熬成個大本碩士生什麼的通過了試講拿到了聘書又賣命地在講臺上口沫橫飛,還要區分是撕(sī)了一塊還是濕(shī)了一塊把舌頭直來卷去弄得生疼,你逃,忍心嗎?現在命題人都講起人文關懷來了。試卷上出現了小朋友你一定行的,這對你來說只是牛刀小試,好了成功只屬於你了等酸不拉嘰的話,我們只好也對講師們人文關懷一下了。

  老教授來上課,前半節課是聽他們詳略得當地剖析自己曾經怎樣的輝煌,後半節就只聽見用紅線繩拴著的手機在褲兜裡深情地唱《康定情歌》。這種課不逃你就傻,而且被查出來的幾率可以下降到零。教授們往往很瀟灑地說,我不是靠點名來挽留學生,我靠的是知識結構和人格魅力。我逃,我逃,我逃逃逃。教授們是不會追究的。他們不會糊塗到用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讓自己尷尬。畢竟,大部分學生還是比較乖的。也就是說,教室還是空不了,不會出現「千山鳥飛絕」的靜態效果。

  副教授們是游離的一群。像大氣中懸浮的塵埃,上不去又不願落回地面,就只好在那兒兀自飄著。搖搖欲墜。

  付副教授是教古代漢語的。這傢伙若有一天走了狗屎運升官成了正室,稱呼起來的確還是個麻煩事兒。他喜歡瞅課間休息的空當趴在鍵盤上喝光明純牛奶,於是便輕而易舉地塑造出一張白白胖胖的水母臉。他的嗓音清脆悅耳,這個詞若用來形容漂亮女人那可是錦上添花了。貓私底下叫他付公公,我說你丫簡直缺德帶冒煙。若想逃他的課,你得提前燒高香,幸虧武當山離學院不遠。對點名極有耐性的付副教授上大課的時候每節課都要把在座的各位重新認識一遍。他的記憶力極好,路上相遇,他會突然叫住你,某某你的作業怎麼還少了一部分?估計他是個極端的傢伙,要麼一個月沒作業,要麼讓你把書後的字詞表一個抄十遍。乖乖,三十多頁,而且是繁寫體。這個時候,我會大費口舌,把所有可以用來形容女人的絕妙好詞一股腦兒給蓮搬過去,那她就會服服帖帖地幫我抄書了。交上去,運氣好的話,付公公會給我打90分。拿著印有鮮紅分數的作業本,我一搖一晃去對面超市給蓮買福建產的地瓜幹。

  在我的一貫思維裡,胖人比瘦人容易接近。這不是從《厚黑學》中看來的,李老頭子在那本書裡講「見人短命,遇貨添錢」,我在現實生活中用了用,是百試不爽。見到五十歲的女人,我會弄出一臉的驚訝:阿姨,你有三十幾了吧?那老女人笑成一朵花兒。有人買來一件仿皮大衣讓我猜價錢,我會兩眼放出實質上不怎麼明亮的光,哎,真好看,差不多抵我兩個月的生活費吧?李老頭畢竟是李老頭。他說的話管用我說的話就狗屁不是了。心寬體胖在付副教授身上一點兒也沒體現出來。

  一部分沒良心的同學說,看問題要看兩面,好與壞沒有明顯的界限。有了黑死病才有《十日談》,有了白色瘟疫「非典」才有了2003年古代漢語開卷考試。那千年難遇的專業課開卷考試我沒碰上,有事兒辦了緩考。按理說緩考不同於補考,可我敬愛的付副教授卻沒把考試當中的兩個學科術語搞清楚。他故作聰明地在補考與緩考之間直接畫了等號。他認為辦緩考的傢伙主要是為了逃避考試。逃不了,至少能拖幾天。就像死緩,可以給判死刑的人一個緩衝的時間。

  也許我是學院裡最牛B的一個人。有誰享受過在系辦公室考試的待遇?一個老師監考一個學生。這個老師竟然是中文系大名鼎鼎的副主任付副教授。

  緩考是閉卷。題目讓我大跌眼鏡。有考韻律的,給出仄仄平平仄仄平,讓對出上句的平平仄仄平平仄。最後一題考對聯。上聯是山環水環山水環,半個小時後我終於弄出個下聯:海接天接海接天。我為自己找到對聯的隱含資訊而自鳴得意。上聯七個字看似簡單卻境界全出,應理解為山環水水環山山水環,多有意境啊!這讓我想起小學時學過的課文《日月潭》,山水互依互偎互繞互環。我的下聯也別有一番詩意:海接天接海天接,意為海接天天接海海天接。靈感源於十三歲的小妹寫的一首描寫課間活動的詩。詩的最後一節有這樣的句子:三年二班 / 周傑倫唱飛了手中的乒乓球 / 藍天和大海終於相愛了。

  這次考試我忍受的是雙重的折磨:一是考題變態,二是考官變態。付公公在辦公室裡踱著方步,因為是重量級的緣故,每邁出一步都擲地有聲。他還會在背對著我走上三步之後來一個靈敏度極高的猛轉身。他似乎擔心若邁出四步的話,我會在他完成最後一道工序的當兒作弊。我不禁偷笑,可能他不知道,我是那種別人傳來答案都懶得抄的人。抄別人的東西噎得慌,看一句寫一句的痛苦不亞於便秘,拉都拉不順暢。

  交卷的時候是五點四十。付公公嘰嘰咕咕說,就你們這些人麻煩,對待考試態度不認真,參加正常的考試不就結了嗎?逃又逃不過,拖拖拉拉到後來還是要來考。那會兒,我突然很愛文言文,真想提個建議,讓付公公用古文來罵我,至少簡潔明快得多。他又說,要不是你磨磨嘰嘰的,我早坐校車回家了,現在還得花錢坐麻木(一種帶篷的三輪摩托)。

  我把兜裡緊捏的拳頭調節成掌形,掏五十塊朝辦公桌上一摜:老師,實在對不起,讓你破費了,這錢拿去打的。我摔門而去,身後響起一陣試卷撕裂的聲音。

  第二天,我金榜題名了。通告欄裡寫道:文學院漢語言學專業00級五班學生卓雅公然羞辱老師……我提著開水瓶邊走邊覺得好笑。其實「公然」這個詞用在這裡一點也不恰當。昨天辦公室裡明明沒有第三個人存在啊,怎麼是公然呢?貓說卓雅,你他媽太屌了。我說,不,是付公公太屌了。

  接下來,開始了我的肆無忌憚的蹺課生涯。打死也不去上古代漢語課了,這才叫「公然」蹺課,為的是不在下面影響付公公的情緒。足見我的良心是大大的有。

   以後每逢有付公公的古代漢語,我便從圖書館抱回一摞小說,躺在硬板床上沒心沒肺地看。川端康成是我最喜歡的。這與他196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沒多大關係。專挑葉渭渠翻譯的本子。我一度折服於川端對美的執拗的追求和那份欲說還休的禁忌。杉林,櫻花,電車,溫泉,落雪,髮髻,向日葵……這些溫暖的名詞,也一直一直是我的嚮往。《山音》中,額頭光潔的菊子,對公公尾形信吾說爸爸院子裡的向日葵開了的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久久回蕩。公公愛著兒媳,愛的是那麼乾淨,那麼讓人心疼。兒媳嗅到公公那兒散發出來的夾雜著松香味兒的愛的氣息,便低下頭澀澀而又滿足地笑了。露出雪白的脖頸。這個時候,丈夫相原的背叛又算得了什麼呢?川端的作品,爭議最大的要數小說《睡美人》了。我卻對這部小說有種難以言表的喜愛。它很唯美,美得像一場從容不迫有條不紊的自殺。有花香,有潔白的連衣裙,有殷紅的血,有散落一地的長髮。合上這本書,我總是看到江口老人暗暗的眼神,粗糙的手,還有佝僂的脊背。那靜謐入睡的少女就這樣像花兒一樣綻放在睡美人俱樂部了。江口只會看看她們,摸摸她們,然後輕輕地獨自離開。我不知道老江口在那間小屋子裡面對美麗的處女的胴體會想些什麼。我把這看做是江口老人的「處女情結」。這裡沒有污穢沒有欲望橫行沒有一張張扭曲的臉。能寫出這驚心動魄的文字,是因為川端有著那份根深蒂固的孤獨。北大的周閱女士稱這叫「孤兒根性」。這是可以從川端的眼神中讀出來的。那麼,關於他的自殺,已經不是我們要去關注的了。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下一步的路,都有權決定下一腳將邁向何處。我們,只要記住他的那種禁忌,那種寧靜的敘述方式,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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