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我的大學不戀愛 | 上頁 下頁
六六


  生活總有太多的意外,無常得叫人無從把握。相當的地點,相當的車次,相同的方向,一切都未曾改變,只是我再見不著蔡小財,再聽不到他的叮囑。雖然回去應當為父母分擔些什麼,我都記在了心底,但要是蔡小財還可以對著我的耳朵重複,我不會嫌他羅梭了,真的不會了?我也知道,我也長大了,也該頂天立地了,不應該再花他掙的錢了,但如果還有機會從他手裡接過那些面額或大或小的人民幣,我依然會笑。倘若能換他重新活過,我願意永遠不懂事,永遠吃他的用他的,我願意把他當勞工,剝削他一輩子。

  斤斤計較地悲痛了這麼久,為什麼仍舊無法停止?如果我是資本家,我要告訴全世界,我失去了一個最不願意失去的剝削物件,他叫蔡小財,他是我哥!

  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臉貼在玻璃上,每次呼吸都會模糊。模糊不了的,是剛才在進站口白玲玲留給我的那張臉,那張被難堪表情修飾過的漂亮臉蛋,那麼真誠,美麗而向善。冬天裡的5點多,天應該還是黑的吧,她一個女孩子頂著寒冷,頂在人色繁雜的火車站,心裡肯定也是虛虛的。特別是現在的男人個個比我還好色,用那種一口想把人吞下去的眼神看她時,敢情她也會怯怯地後退兩步。有時候我在想,像是全天下男人都跟我一樣,有色心沒色膽,治安肯定要好很多,至少性愛秩序要好一些。

  蔡小財願意我這麼去記恨白玲玲的高老頭嗎?

  我坐的是兩人座的那邊,很不幸地,靠近廁所。不過上帝終究是公平的,在讓我忍受異味的同時,也讓我享受到了美女。我說的享受,當然只是視覺和思想上的享受,沒有庸俗到身體。同座的,是個漂亮的女孩,我猜她比我低兩屆的大學生。她和我一樣沉默。這種沉默很讓人憋悶,我決定打破它,於是在一番客套的閒聊之後,我對她說了我的故事,我哥的故事,白玲玲和高老頭的故事。

  我沒有對陌生人傾訴的習慣,這次的冒失,是因為我一個人隨著火車的節奏,想起那些恩怨情仇,卻又沒有刀光劍影配合,越想越不爽,所以找了這麼個出口。聽完故事,女孩並沒說什麼,等火車在一個小站停留幾分鐘又重新往前開,她才放下手中的零食,對我說:

  「我想了很久,突然覺得,你其實並不恨他們。」

  「為什麼?」

  「只是因為他們與你哥有關,所以你認為不能接受。但我想,你真正接受不了的,其實你是哥的死,你因為接受不了這個,而無法去接受任何與此有關的變化。」

  「你這麼認為?」

  「是的,我真的這麼認為。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不恨他們!」

  車窗外,開始下起了雨,飄飄灑灑,如一場漫長的訴說,可我並不能聽見雨聲。我傾聽這場沒有雨聲的雨,像在傾聽一次沒有足音的離開,然後,想起我哥。我說,哥,對不起,如果我真的不能恨他們,那麼,我又只能恨你了。

  我從來沒像這次那樣害怕回家,離家越來越近,心越來越慌。在蔡小財這事上,我和爸媽,仿佛經歷了最具中國特色的足球聯賽,打假球和默契球。我出現在家門口,爸爸在接過我的行李後,還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胳膊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小菜回來了就好。話語間夾雜著重重的籲聲,是那種因過度痛心的難以自抑。媽媽站在爸爸身後,看著我,一臉哭的表情,卻忘了流淚。爸爸說,媽媽天天哭,早把該流的眼淚都流光了!

  前牆上那些獎狀還密密麻麻貼著在。我是記得的,在我上次離家之前,那些獎狀好多都因為年月已久,很多地方開始脫邊。現在卻全粘得緊緊的了,看上去很平滑。爸爸告訴我,到省城把蔡小財的事情處理好回到家,媽媽就熬了一碗米漿,把脫邊的地方都重新糊了一次。每天晚上,媽媽從堂屋進臥室睡覺時,都會在貼獎狀那面牆跟下停那麼幾分鐘,看著那些獎狀發呆或者低聲抽泣。

  蔡小財怎麼都是媽媽心裡頭最大的驕傲,無人能比。那些讓媽媽引以為傲的過往,如今只是一面牆,一面面日漸褪色的獎狀,會隨便著歲月斑駁而去。能留住的,就只有這些了。很多東西當我們需要拼命地留住的時候,除了空手而歸,就只剩平添傷悲了。有一種向著天堂的腳步,我們永遠無法跟上,蔡小財從小時候就開始跟我比誰跑得快,從來不曾跑過我,除了最後一次。他用自己的生命贏了我惟一的一次。

  第二天,我就看到了蔡小財臨死之前給我寫的那封信。爸爸說,信是從蔡小財死的時候所穿的那件外套口袋裡找到的。疊得平平整整,都已經裝進了信封,但沒有貼郵票。

  小菜,這可能是哥最後一次對你說話了。請原諒在這種時候,哥已經沒有膽量跟你面對面,哥其實也多麼地想再見你一面,拍拍你的肩膀,看看你的傻笑。現在是淩晨兩點了,很安靜,我都能聽見窗外並不算太多的風聲。寢室裡的燈壞了,我買了兩根蠟燭,本來準備買一根的,我怕不夠,因為我不知道這封信需要寫多久,會不會寫著寫著又一個人哭出聲來。我是坐在床上給你寫這封信的,蓋的是你們學校發的那種薄被,但好像也並不冷。這是你蓋過的被子,有你的氣息,哥在想,這也算是最後一次跟你同被而眠吧。

  我們在家裡睡同一張床,蓋同一床被,總是很開心的,小菜,是嗎?冬天裡,你怕冷,你喜歡把腳搭在我身上,你還會在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說你的腳很冷,叫我用手幫你抱著。我好像從你15歲開始就幫你抱腳了,因為這時你已經長得很高,家裡的被子短,你的腳總那麼容易露在外邊。可是小菜你知不知道,你的那臭腳丫子味道真的不好。背地裡我還偷偷跟媽抗議過,跟媽說我每天晚上睡覺就和上廁所似的。也不知道媽後來教訓過你沒有,反正當時媽只是笑,很開心的那種笑。小菜,其實爸媽都是愛你的,跟愛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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