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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白玲玲這個吞吞吐吐的解釋,並沒有緩解席間的尷尬氣氛,卻暫時壓住了我心中的極度不快。這個時候我只能說是不快,不能說是憤怒,頂多算是接近憤怒吧。我猜白玲玲過來是給高老頭過生日的,我猜他們兩個的關係已經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可是,我說過,我不情願意那樣去想,打死我都不情願。

  這餐飯越吃越變味,但不是菜炒得不好的原因。先是高老頭問我要不要喝點酒,我心裡正鬱悶,自然答應了。我們兩個剛把一瓶啤酒喝完,一直沒做聲的盛可以也說要喝,於是又叫了兩瓶,並強行給信海欣和白玲玲也每人倒了一杯。局勢就此開始混亂,也說不清是怎麼個喝法,只看見地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餐桌邊的人卻越喝越瘋,越喝越醉。信海欣和白玲玲要稍微好點,畢竟五個人當中,她們並不是自己想醉的人。

  半醉半醒間,我打太極似的揮動手臂,叫服務員再拿個杯子上來。我把面前的兩個杯子都倒得滿滿當當,一手一隻地舉起來,很響亮地碰了碰杯。這個時候,我的身子已經快失去控制,搖搖晃晃的,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取出去喂了狗。

  「來——哥——小菜跟你——喝——喝一杯。」

  我先幹為敬,把右手端著的那杯酒一口喝了個底朝天。信海欣看我快不行了,拿紙巾幫我擦從嘴角溢出來,流到下巴,再流到頸際的酒,還一個勁地勸我不要喝了。可我哪還聽得進這些,重又把左手的那杯酒舉得高高的。

  「喝了——這杯酒——哥你就滿——25歲了。哥——你一定要給小菜這個——面子。」

  又是一口喝完。酒還沒完全下肚,就感覺到陣陣反胃,但我咬緊牙沒吐。一杯是我敬我哥的,一杯是我替我哥喝的,我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吐。我把兩隻空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雙手捂著臉。所有的悲傷,所有的不舍和難過,已經像肚子裡的酒那樣,滿滿地,滿滿地溢了出來。我開始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睜著無望的流著淚的眼睛,茫然四顧,並歇斯底里地叫著:哥!哥!哥!!!

  他們馬上就圍了過來,服務員也圍了過來。信海欣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手朝服務員揮了揮,嘴裡說著,沒事沒事,喝醉了。高老頭抱著我,用手攬著我的頭,靠在他臂膀上。

  高老頭十分動情地說:「小菜,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但是我還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諒我。即使她告訴我,更多的時候,她只是當我是你哥,可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放不下她。」

  前面半截我還聽得迷迷糊糊,不明白高老頭在對我羅梭些什麼,但聽完後半截,我沉重的大腦卻瞬間清醒了過來。她,是指白玲玲。高老頭誤會了我,他以為我是在認定了他和白玲玲的關係後在發瘋,於是他乾脆借著酒性向我坦白。也或許,這一切都在他的精心策劃中,他早就期待有這麼一場大醉。

  信海欣和盛可以都聽到高老頭所說的了,但她們只是定定地站著。白玲玲叫了杯熱茶,端在我嘴邊,叫我喝下去醒醒酒。我突然又大叫了一聲哥,再反手把高老頭推開,再一次哭得昏天黑地。如果說剛才哭是因為想到死去的蔡小財而心超重歲,那麼現在,除了抹殺不了的悲痛,還加了不可阻遏的憤怒。這一切,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盛可以也哭了,不過她嗓門沒我大,哭得自然沒我轟轟烈烈。她咬著嘴唇,她用手有力地半掩著臉龐,像要把自己毀容。猝不及防地,她端起面前那杯沒來得及喝的酒,狠狠地朝白玲玲潑了過去,接下來便是一陣咆哮。

  「高老頭,你這個王八蛋!!」

  她再看了看正拿著紙巾揩身上的啤酒的白玲玲,嘴唇微微囁動,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她憤怒難當地轉身,然後憤怒難當地沖出了酒店。除了高老頭了個想追出去的動作傾向,其他都沒動。信海欣叫了兩聲盛可以,卻也沒鬆開緊握我的手。

  或許是盛可以的憤怒鼓勵了我,對我起了表率作用,我拿著桌上那個才倒了不到一半的啤酒瓶,猛地砸向高老頭。我其實砸得很沒準頭,但高老頭以為我砸得很准,十分敏捷地躲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用腦袋把那個飛速飛過去的啤酒瓶給接住了。啤酒瓶破了,高老頭的腦袋也破了。我看見有血開始出現在他的額頭上,我看見白玲玲手慌腳亂地抱住了他。信海欣也想放開我,過去看高老頭要不要緊,但是我把手一反,緊緊牽住了她。

  「我們走,我不想再看到他們。」我說。

  「高老頭他……」信海欣遲疑著說。

  「他死不了。我叫你快走,你聽見沒有!」我的語氣有點像命令。

  後來高老頭和白玲玲在酒店是怎麼收的場,我已經不知道。不過從第二天高老頭頭上纏著的白色紗布來看,他們結帳後馬上就去了醫院。我拉著信海欣,出了酒店就走得飛快,也沒有方向。我只是想走得快點再快點,也許是醉酒昏了腦袋,也許是這個特殊的日子太想念蔡小財,我好像覺得蔡小財就在離我不是很遠的地方,我走得快點再快點就能見到他,就能抱著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見我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在地,信海欣要送我回寢室,我不肯,我怕高老頭也回了寢室,我怕我看到他依然會憤怒到失去理智。我們坐在操場邊上,選的是國旗杆下面那個用大理石砌起來的大石階。我軟軟得坐不穩當,信海欣就緊挨我坐著,用半個身子擋在我後背,手繞過來把我環住。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已經屬於最最曖昧的擁抱了。可是我當時醉成那樣,感覺上跟枕了個木頭好像也沒有很大的區別,只不過木頭硬些,而信海欣的身上肉多,靠起來軟綿綿的,活像真皮沙發。

  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信海欣已經被我枕得血液迴圈不正常,估計渾身都酸痛難忍,而我的酒卻還沒怎麼醒過來。我端正了一下坐姿,信海欣借機把兩隻手晃了晃。

  「我送你回寢室吧,都10點多了。」

  「我不回,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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