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我的大學不戀愛 | 上頁 下頁
一四


  護士過來幫我測體溫,我還在低吼,不肯配合,弄得人家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站在旁邊的高老頭好一會,想必是懷疑他把病人送錯了醫院。按我當時的狀態,怕是送到精神病院別人都不太敢收。

  高老頭急了,生生地把我亂舞的雙手拽住,像在制服一頭即將被抬上案板的豬。本來睡覺之前我似乎已經平靜些了,可是高燒中想起有關我哥蔡小財的點滴,我那點可憐兮兮的理智又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強忍著噁心和腹痛,撥浪鼓似的晃著腦袋,滿是恐懼地阻止醫生向我靠近。眼前那輕輕揚動的白色大褂,有如一道魔咒,讓我迅速陷入一種被撕裂的劇痛中。在那個五樓的樓頂,在蔡小財靜靜躺下的地方,我就看見了白色的大褂,或站著,或蹲著,在蔡小財身邊。

  當護士再次把體溫計遞過來,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要圍著我哥,他們為什麼要圍著我哥!」

  「小菜,誰圍著你哥?你在說什麼?」

  「快叫他們走開,快,高老頭,你不要讓他們圍著我哥。」

  「小菜你到底說的什麼?你要聽我的,你必須給我平靜下來。」

  「走開,快走開!」

  「叫誰走開?小菜你別急我好不好?你要讓誰走開?」

  「白衣服,她的白衣服。」

  高老頭暫時把我鬆開,走兩步,跟被我弄得焦頭爛額的護士嘟嚷了幾句。然後我看見護士有些難為情地轉進值班室,出來時已是一身便裝。或許也並只是因為她脫掉了白大褂的緣故,或許是我在幹嚎一陣之後,思維已經極度疲倦中癱瘓,甚至都沒再讓高老頭動手制服,我乖乖地量了體溫。緊接著又是連續幹嘔。前一天晚上什麼東西都沒吃,吐出的只是些清口水。高老頭幫我拍打著背,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攢住我夾體溫計的胳膊。短短的一刻鐘裡,我不吵也不鬧了,眼眶卻怎麼也盛不住了淚水。

  「高老頭你說,是不是那狐狸精把我哥給逼的?」

  「小菜你現在什麼都不能想。」

  「一定是那臭三八,一定是的,我知道,我絕對知道。」

  「嗯。」

  「高老頭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對吧?」

  「小菜!」

  「她媽的,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她害誰都可以,可為什麼偏偏害我哥!高老頭你知道我哥的,我哥他沒那麼傻的,一定是那婊子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了。」

  高老頭抓我胳膊的那只手使了使力,算是勸了先不說了。他站起來,看了看醫院牆上的掛鐘,對著值班室叫了一聲:「醫生,應該可以了吧?」

  測完體溫,值班醫生又在我腹部一頓亂摸。我本能地退縮,不擔心醫生摸出我沒啥腹肌笑我,也不是怕癢。我從來不怕癢的,但蔡小財這傢伙怕得要命,以前睡覺前我在被子裡癢他,他叫得驚天動地。我就對他說,你這肯定是怕老婆的命,蔡小財你記得要跟我搞好關係,有空沒空討好我,以後嫂子打你了或許我還能幫幫你。不過蔡小財還算識時務,往後我再撓他癢,他立馬就會求饒,口口聲聲叫我哥。

  醫生說我的腹部僵硬,可能是急性闌尾炎,得做個腹部X光片。說心裡話,我挺佩服這醫生的,現在像這麼高明的醫生實在太少了。說我是急性闌尾炎,就真是急性闌尾炎。我問什麼是急性闌尾炎,醫生解釋了半天還是沒能讓我弄明白,最後只好直截了當,說就是那根本來都退化了沒一點用的尾巴發炎了,然後還告訴我必須得住院進行手術。一聽要手術,我又開始發狂,不顧高老頭的拉扯,拼命地要向外跑。

  「不,不要,我要去看我哥,我哥他一個人在那邊。」

  「你聽我說!小菜,你到底還要不要聽我的話?你哥在那邊有人陪著,很好,有人陪著他的知道嗎?」

  「不行!我剛才聽見我哥叫我了,我聽見他在叫我了!」

  是的,正是在那個瞬間,我產生了幻聽,無比清楚地聽見我哥蔡小財在叫我,在對我說話。

  他說,小菜,哥的腿好痛,但哥還能忍住。

  他說,小菜,哥的上衣口袋裡有封信,是寫給你的,忘了寄了。

  簡簡單的兩句話,那麼熟悉的聲音,我相信是蔡小財冥冥中對我說的,相信我哥他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都還惦記著我,緊緊地惦著,像怎麼都放不下的一種責任。

  後來的屍檢報告證明,蔡小財的左腿在死之前已經骨折,並被確定是他在通過武術協會那個小閣樓往上爬第一次從搭在辦公桌的那張椅子上滑了下來。可是他還是那麼誓不回頭地進行了第二次努力,忍住左腿的劇痛,只用右腿著力,爬上了樓頂。他從來都是這樣的,再苦再累再痛的事,他都能義無反顧地去做。我恨他,恨他死的時候竟然也選擇這種態度。

  而他上衣口袋裡,也的的確確裝著封信,寫給我的,連郵票都貼好了。也許正是幻聽中我所知道的那樣,他是忘了寄了。直到快大學畢業,我才看到這封信。我記住了信裡的每一句話,記住了信的背面可能是他最後時刻添上去的那句話。他說:小菜,不要隨便到樓頂去玩,樓頂的風很大,穿再厚的衣服都覺得冷……

  我蔡小菜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挺有號召力。只是割個尾巴,小手術,卻也幾乎把全班同學和班裡輔導員都勾引過來了。

  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依然有好的天氣,8點多鐘的太陽從窗戶擠進來,照著雪白的床單,照著到醫院看我的同學的臉。

  對於他們的好意,我除了心領,也還給予了一定的回報。比如,讓他們不去上課還能理直氣壯。後來盛可以告訴我,那天去看過我和沒去看過我的同學,面對老師的質問,一律答曰:我們看蔡小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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