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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我想轉專業,咱們專業的女生好象老難找工作啦。」

  當年棄文學理乃是為了謀生,誰想峰迴路轉,工科女生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用人單位寧可要高掛紅燈的男生,因為可以放到基層鍛煉。女生再優秀些,也只能撿男生挑剩下的職位。本校的碩士點又是新辦的,人手緊張得講課都忙不過來,搞研究?戲不大。周邊的幾所大學好象在環境方面都不強。若不是有出國重選專業的機會,我真要被這個專業愁死。我認識一個同專業的學姐,前學習部的骨幹,年年獎學金,英語過專八,大小活動什麼都拿得起來,真真一個女強人。可是招聘會上投出N份簡歷仍被用人單位棄如敝履,最終是頗有背景的家長出面和單位協商把擋案帶了出去,"買一送一",她自嘲道,如許聰明要強的女子居然也有依賴別人的一天,縱是嘴上不說,眼裡那份黯然神傷是看得見的,"加油,但願你們的運氣比我好。"

  我有點難過,「王姐一路順風,真金子到哪都閃光,我們相信你。」

  學姐淡然一笑,「曉蓓,你以後照顧好自己。鋒芒不要太露,槍打出頭鳥的。姐姐嘴直,你別介意。」

  我愣了,什麼意思?

  直到那天我看到學院教務欄那張推薦表才明白。「經學院審核,茲推薦2002級武茜同學作為學院代表,參加大校交換生統一面試。面試時請攜帶......"

  「怎麼可能?她連面試都沒參加!」我沖進院辦公室,「我請求查詢面試成績。」

  「成績由總校保管」,女老師一臉疲憊的脂粉,「我們也管不了。」

  打電話到總校,那邊說面試成績由評委決定,只要有一個評委搖頭就不能通過。

  「可是我們有十二個人參加面試啊!難道一個都沒通過?!」

  「那我們也不清楚!你找評委問吧!」那邊啪的一聲放下了電話。

  我上哪兒找那群老頭子去啊!畜生!

  可惜了我一百的報名費啊,還搭進去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全打水漂兒了。

  武茜?我又想起她上周在主樓和人搶座吵架那副嘴臉,小雀臉尖尖地指著那個倒楣女生的鼻子開罵。看著對方不服氣,一個電話把男朋友招來了。狐假虎威地還真拿自己當碟菜了,我會輸給這種人?

  開什麼國際玩笑?她給我拾鞋我還嫌掉價呢。

  「你還真報名啊?」老許在電話裡教育我,「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啊?肯定是內定的唄。算了別生氣,她的水準想過關肯定也往裡面墊了不少銀子,還有大校的面試呢,那個是比較嚴格的。她本事再大也未必打通關節,強中更有強中手,一所學校才有十個保送名額,那就輪得上她了?」

  「那也不能就這麼完了」,我咬牙切齒,「還沒誰敢從我手裡搶東西呢,我要放過她我就不是林曉蓓!」

  說曹操曹操到,我邊走邊講電話,正看見對面路口那個賤人花枝亂顫地抱著劉力肩膀又抖又笑。這一對的開放程度是驚人的,以前我聽到本班男生說武茜晚上就住男生公寓不回去的事,當時還替她說了兩句「不可能吧」什麼的,真TMD傻到家了。

  「冷靜」,爸說,爸難得和我通電話,要說也就三句,吃飯了嗎?冷不冷?錢夠不夠?惟獨上次我透漏面試成績良好時爸很開心地閒聊了幾句,要我早日確立自己的人生目標。相比之下媽就顯得很囉嗦了,一聽我想去新加坡就急,好象我不是去學習而是去打仗一樣。

  「這些事情不能強求,盡人力而知天命就是了。咱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爸說。

  「可是我不服。她哪裡比我強?」

  「唉……,你這孩子,不要那麼虛榮,為什麼和人攀比呢?……」

  我立馬把電話拿開,一場辛苦負之東流,哦,又是我虛榮啦?!

  我虛榮嗎?

  是的,當然。可是這一次,決不是為了風頭。

  虛榮的惡果我已嘗過不止一次。從記事起,周圍的人都說,「這孩子長得真乖。」上學後,又說,「你們女兒真聰明。」

  每當我拿回考滿分的卷子,爸媽都高興得過節似的,一邊在廚房做好吃的犒勞我一邊爭論到底是誰的遺傳因數起了作用。爸通常會扯出他的古董家史,「肯定是老林家的腦筋沒跑兒,咱家前清時候還出過舉人啊!舉人老爺啊!那高牆大院,前呼後擁,那是文曲星啊……

  」我媽一到這時候就笑話他,「封建思想忒嚴重,你怎麼不看看孩子她姥爺,十三歲就打一手好算盤,能吃苦能耐勞硬是白手發家啊,明顯這是像了我們家了……」

  但是我若哪裡出了差錯,便會成為千夫所指。爸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姑姑叔叔舅舅姨姨……全家老少一起著急,弟弟妹妹多不愛讀書,我是所有人的希望。「怎麼的呢這是?」爸媽互相指責,「你看看你女兒!」好象我一考不好就連當他們親生女兒的資格都沒了。

  還記得上初中時我十二歲,正是玩心重的時候,那一次政治考了六十多,一下子跌出前三元。剛好我同班的一個女生是我媽同事的女兒,那次發揮得不錯,那女孩兒把名次表拿給她媽看,她媽又在上班時拿給全教研室的人看。我媽當然首當其衝,被迫聽了一節教育課。回家後我媽直接從熊貓家提出玩得正高興的我,劈頭蓋臉給了一個大耳光。我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懵了。

  熊貓爸媽歲數比我父母大些,對女兒愛若珍寶,當時臉色發白攔住我媽說教育孩子要講究方式。其實她一個當老師的還能不知道這些?上火上的。

  那天我媽在熊貓家的沙發上大喘氣的時候,我淚眼朦朧地卻硬是憋住眼淚,她打我,雖然沒我爸打得疼,可她當著熊貓打我。

  人有臉,樹有皮,小樹也有小皮,小孩也有自尊心。

  我推開熊貓媽媽遞來的毛巾,一推門跑到大街上。一邊哭一邊跑,直到跑不動為止。我只穿著毛衣,外套還在熊貓床上扔著。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秋天的風很冷,我站在賣烤地瓜的大爐子前,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只髒髒的爐子,它好暖。

  賣地瓜的小販問我是不是要買,我抱歉地看著他,我兜裡只有一個五角的硬幣。他把我轟開了。

  我把手放在嘴邊呵氣希望能暖一些。這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我穿著毛衣到處遊蕩,兜裡有一個五角的硬幣。

  我不能隨便把它花了。這是我最後的財富了。我再也不回家了。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理工大的後門,那裡可以看見我家的陽臺。春節時爸在陽臺上掛了一串紅豔豔的小燈籠,會在寂寞的夜裡,一閃一閃地亮起來。紅的,好紅,好好看。

  可是現在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是媽媽不要的小孩。林曉蓓一定不是他們的女兒,林曉蓓一定是他們從垃圾箱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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