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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荊盈!」宋樂天拉著我的大衣不撒手。

  「蹬鼻子上臉是不是宋樂天?欺人太甚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還想讓我怎麼著你說?我是不是還得敲鑼打鼓地慶祝慶祝啊?撒手!」最後一聲我是喊出來的,周圍人都聽見了。宋樂天下意識地一鬆手,我扭頭就上樓了。

  宿舍裡人全在,王燕也在。見我進門,她似乎想跟我說點什麼,我沒看她,我不願意恨她。順手把大衣往櫃子裡一扔,脫鞋上床,蒙上被子說:「我跟宋樂天從今以後半點兒關係也沒有,以後誰也別跟我提他,誰也別問我。」這會兒電話響了,老三接的。

  「荊盈啊,你等會兒啊。」

  「把電話給我掛咯!電話線拔咯!天下這麼大,誰沒了誰活不成啊?誰也別找我!」我蒙著頭要睡覺,聽見老大跟老三說:「讓你拔你就拔吧。」隨後日光燈滅了,亮了一盞小檯燈。

  可是這夜,這沒有宋樂天給我電話的夜,沒有宋樂天給我愛情的夜,我怎麼熬過去呢?

  炸醬麵裡的記憶

  我也說不好宋樂天是我什麼人,這麼多年來,他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浪漫的時候我把他當愛人,委屈的時候我把他當哥哥,需要理解的時候我把他當朋友,需要寬慰的時候我把他當父親。對我來說,宋樂天是個無所不能的人,我的喜怒哀樂全由他控制,往往我一整天是否開心的標準就是能否見到宋樂天或者能接到他幾個電話。不記得是哪個作家說的了,如果讓一個人控制了你所有的情緒,你就完了。沒錯兒,我完了,早就完了。

  這天我頭一次下了課不知道往哪兒去了,仔細想了想,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從我點頭答應做宋樂天的女朋友開始,已經四年多了。

  如果你是從頭在看我這個故事,就能發覺,開頭的時候我的故事充滿了歡樂,您說我犯貧也不為過。可寫到我上大學以後,筆調明顯變得低沉起來,就是犯貧也貧得很勉強。這不是我靈感突變,也不是我文風突轉,是經歷愈發地沉重,使我無法明快。您說,宋樂天和我之間發生這樣的事兒,如果我還能像故事剛開頭一樣開場就跟您耍貧嘴,那我不是有病麼?

  人就是這麼個東西,犯賤,永遠都追隨著那些個自己認為美好的東西,有時候嘴上說放棄放棄的,其實潛意識裡還是在追隨,就好像我對我的愛情。

  走回宿舍樓,看見大牛正靠在一輛自行車上抽煙。我擰了自己一把才強擠出笑容,朝大牛走過去,「怎麼著大牛,二嫂沒和你一塊兒來啊?今兒誰請吃飯?」

  大牛吐出一口煙,盯著我瞧了半天,然後把剩下的大半棵煙都扔地下踩一瓷實,「走,喝酒去。」

  我被大牛拉著進了一間酒吧,燈光很暗,裡頭都是大學生。大牛叫了一打兒燕京,一句話不說就開始喝。我也不說話,抄起一瓶來就喝,幾口就喝光了。我們倆一人喝了兩瓶,誰也沒說一句話。等到拿起第三瓶來,我終於忍不住了。大牛不是外人,我早把他當成我親哥哥那麼看待了。現如今我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想不出來除了大牛我還能找誰。我抓著啤酒瓶子,往椅背上一仰,感覺眼淚流進耳朵裡了。「大牛,你說,他怎麼挑那麼一場合啊?也不嫌人多礙事兒?挑就挑了唄,他幹嘛不把門鎖上啊?他把門鎖上了,我也就看不見了,這事兒不也就沒了麼?大牛,你說為什麼啊?」

  「我看出來王燕兒挺待見上天的,早就看出來了。」大牛說,開始喝第四瓶。「和你說也是白說,你丫傻妞一個,連醋都不知道吃。」

  我把腦袋從椅背上抬起來,看著大牛,祥林嫂似的問他:「你說,他怎麼就沒想起來鎖門呐?」

  「荊盈,你別是傻了吧?」

  「後來你找過他麼?」我覺得自己挺奇怪的,見著宋樂天的時候發誓決不原諒他,可見不著的時候又惦記得心慌。

  「沒有,我怕我一見著他把他打殘了。」說到這兒大牛擱下啤酒瓶子,特認真地看著我說:「荊盈,你也知道我挺喜歡王燕兒的,可也就是喜歡,沒別的了。那天早上我看見他倆的時候,冒火不是為了王燕兒,是為你,你知道麼?」

  大牛這人就是好,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跟我一樣,把喜歡和愛分得倍兒清楚。我也不知道他要愛起一個人來是什麼樣,可我知道他如果真的愛著王燕的話,肯定不是這樣。那天早晨在劉星家我就看出來了――如果大牛對王燕是愛情,他當場就能把宋樂天打殘咯。按說這兄弟如手足,兄弟搶了自己的心上人應該大度一點,接著做兄弟才對。可那是書上的寫法,現實生活裡誰要是能做到誰就是聖人。至少剛知道這碼事兒的時候沒人能那麼冷靜。

  其實我要說大牛為了我不值才能把宋樂天打殘,可能更能體現我跟大牛的階級感情。可這不現實,相對於我而言,大牛跟宋樂天的關係始終都更親近,男人跟男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是很難打破的。

  「我能不知道麼,這麼些年了,知根知底兒的,我還不知道你?」

  「荊盈啊,你對他什麼感情,我比誰都清楚,你真打算就這麼算了?」我躲在啤酒瓶後面,躲在暗澀的燈光裡偷偷流著淚,不給大牛看見,也不說話。「你至少聽他解釋解釋吧?也許真有理由呢?怎麼說也是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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