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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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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看的還是那一小片銀杏林。秋天的時候,天上地下的金黃,真是壯觀。每回從教學區往宿舍區走都能路過那邊,那幾年總想找機會在銀杏林裡照張相,可每次等我把照相機借回來,樹葉也都掉光了,我就只好跑清華對門圓明園那邊哢嚓幾張了事。 您可別怪我跟拍電影兒似的,一句話就帶過一年,我要是把大學裡那點事兒都告訴您,寫十本書也不算多。再者說了,我要是都告訴您了,以後我怎麼混呐?您說是不是? 大三那會兒出了點事兒。 我們寢對門有一小姑娘,好像是哪個系專科的,那陣子我見她出門兩隻腳上的襪子都不一個色兒,經常一隻綠的一隻粉紅的。私底下我跟王燕說:「對面兒那位練什麼功呐?怎麼襪子都不一個色兒啊?」王燕跟我說,那小姑娘是外地考來的,本來考上我們學校本科了,後來被一高幹的兒子給頂下去了,上了專科,那以後精神就不太好了。我沒敢再嘲笑她,心裡特同情她。北京這地兒,皇城根兒,隨便撞上一個就是高幹子弟。別看宋老爺子在我們那兒呼風喚雨的,宋樂天在北京根本不能算高幹子弟。遠的不說,就說王燕。那回王燕領我上木犀地她姥爺家去(她姥爺是前水利部某廳廳長),進門見了一慈眉善目的老頭,王燕姥爺讓我倆叫「田爺爺」,我哪兒認識啊,就知道肯定又是一老領導。出門兒我問王燕:「這田爺爺誰啊,咱姥爺老戰友啊?」王燕盯著眼睛問我:「你真不認識啊?」我搖頭。於是王燕告訴我一個某前副總理的名字,我下巴差點兒砸腳面上。 有一天晚上,對門小姑娘上我們寢看電視,坐那兒不走。她們寢的人都歧視她,老讓她受氣。我們寢都是好心人,也不忍心攆她走,就讓她坐那兒看了。我們幾個誰也不敢換台,就讓她看。後來十一點半停電了,她還不走,就坐那兒。本來我都睡著了,半夜迷迷糊糊一睜眼睛,看見地當間兒坐著一人,嚇了一身冷汗。我也不知道後來老大和老三怎麼把她勸走的,前一宿我讓蚊子攪和的沒怎麼睡好,那會兒正補覺呢。 第二天,員警就上門了。我上大學兩年多了,還沒見有男生上來過呢,這回一來就是仨,還氣勢洶洶的。 那天我跟王燕剛吃完飯捧了個西瓜回來,一見門口一大堆人,擠著進門,看見屋裡站著仨員警。這時候我才知道,昨兒晚上坐我們屋裡那看電視的女孩跳樓了,正在醫院搶救呢。 我這人自覺天生不是什麼好人,看見員警同志就心虛,因為我經常違反交通規則坐宋樂天的二等讓他帶我上新街口。員警把我們都問了一遍,說以後有什麼事兒再來找我們,我們送瘟神一樣把仨員警送走,人人都是一頭汗。 謝天謝地那女孩沒死,只是斷了一條腿。醫生診斷是精神輕微分裂,需要治療。也不知道是哪個三孫子校領導,非讓她退學。她那農民爸爸說死不肯,說:「我閨女好容易考上了大學,生生讓人擠下來了,怎麼你們現在連個畢業文憑都不讓我閨女拿啊?!」學校那頭兒就像沒聽見似的,甩給老頭兒一張紙讓簽字。 女孩家是在一個很小很小的縣城,父母都是苦了大半輩子的人,現如今在這麼大的北京城碰上這麼件事兒,讓他們怎麼辦呐?!這年頭兒,辦事兒不是講人情就是講錢,你要是沒權就得有錢,不然什麼事兒也辦不成。她們家沒權也沒錢,我瞅著父女倆在食堂吃飯都沒打一個好菜,這事兒能辦了就奇了怪了! 我親眼看見那個穿著樸素得過分的老父親在某校領導辦公室裡老淚縱橫地祈求,親眼看見了某校領導漠然地無動於衷,當時我心裡那叫一個堵得慌啊。不都說學校這地兒是淨土麼?怎麼這會兒這淨土上頭也這麼多烏七八糟的亂事兒啊?! 我過了熱血沸騰的年紀了,這事兒要是擱高中時代,沒準兒我就能招人弄個簽名請願什麼的,可現在不成了,我估摸著就算是我還有那熱情學校裡也沒人搭理我――誰不顧自個兒的事兒啊?哪有閒工夫路見不平啊? 我把這事兒跟宋樂天說,宋樂天就說了一句話:「真他媽孫子!」 那天晚上我跟宋樂天窩在紫竹苑裡邊,我靠在他懷裡,心裡堵得要命,想說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宋樂天也沒說話,大熱天的,就讓我那樣靠著他,長胳膊死死抱著我,像是怕我跑了似的。 男朋友可能就這作用,你委屈了,想哭了,他就無條件地把肩膀和懷抱借給你。只要你往他懷裡一靠,就踏實了,安心了,什麼世態炎涼、人心叵測都可以不管了。對還有一年就要畢業的我們,這個打擊不算小。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根本沒我想像的美好,甚至連一半都沒有。那時候就有人說我浪費了三年的時光跟宋樂天大牛廝混,不然經常去三裡屯、國貿、鬼街這種地方見識見識,沒準兒就看見大世界而忽視小我呢。 的確,這三年我跟宋樂天大牛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我們仨在一起就是吃飯聊天,酒吧都不常去,就跟高中時候一樣。都說人在成長,我們幾個怎麼就這麼不長進呐?我也納悶。那時候我琢磨著考研,至少還能躲在學校裡幾年,免得進社會挨折騰。可是這世界上的事兒啊,永遠都不是依你的意志為轉移的,你想怎麼樣,他偏不讓你怎麼樣,還給你弄出來一特意想不到的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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