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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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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長德想一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摺子反正也要上奏,如果先遞給白帝,太著痕跡。倘若被人捉住把柄,參白帝僭越專擅,那麼非但自己吃不消,連白帝也未必扛得住。於是不再猶豫,原折封進。 此折遞進,過了兩個時辰便發下,只有一句話:「交樞密廷議。」 樞密廷內閣樞相向有六人。坐總的例來是天家近支親貴,此時是皇子中最年長的朱王頤緬。這位置其實是個擺設,只管點頭不必開口。底下東府南府各出一使臣。這不過是帝都禮遇兩府的表示,兩府也知道,不如自己識趣,所以又是兩個擺設。至帝懋四十年撤東府之後,就空出一個位置,於是先儲命白王子晟入值,後來子晟由白王而為西帝,便又舉薦了匡郢補入。而其中最舉足輕重的,還是三輔相。 這六個人,除非軍國大事,從來不湊頭。所以顯得天帝於這件事情,亦非常重視。但其實這六個人心裡對天帝此舉都另有一番想法,然而既然交下來議,那總要議上一議。 於是照例由朱王來開頭:「這樣的事,可有成例?」 這可難想了。眼前自然是沒有,就要往早先去找。想了半天,還是南府使臣曹陽景想起來一個:「先帝彝俊十九年的舊例,似乎可用……」 算一算,那也是一百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帝彝俊三歲登基,生性好玩,頗多荒謬絕倫的舉動,實在不能算是明君,連後世諸帝,也不能諱言。所以,聽到要引帝彝俊朝的事情,三輔相就不免微微皺眉,但也不便反對。於是朱王又問:「那時的先例,是怎樣?」 「這,」曹陽景說,「也記得不是很明白了。要找出舊檔來查一查才行。」 這又不對,既然記不起來,何以能說以為例?但這話亦不便說。於是,朱王吩咐取來帝彝俊朝的舊檔。匡郢先接過來,找到十九年,果然有一先例。那一年,帝彝俊忽發奇想,要效法先帝,建一番武功,於是故意與東府起了口舌,借機下旨要御駕親征。這當然會招致群臣反對,其中就有一個于姓司諫,以死進諫。 朱王問:「當時情形如何?」 匡郢看了一遍,總結出兩條:「其一是設館祭祀,其二是起祠以供後世瞻仰。」 「別的呢?」 「別的沒有了。」匡郢說。 諸人都啞然。然而接過舊檔一看,又都恍然。原來那番陪上命的苦諫,並未被採納!不過最後仗也沒打起來,原因是帝彝俊不知吃了什麼不潔之物,腹瀉不止,又諱疾忌醫,轉成重症,好歹熬了兩月,才二十二歲便早早龍馭上賓了。 沉默了一會,秦嗣昌慢慢地開口說:「此例恐怕不合用。」 那就要找別的先例。匡郢有別的想法:「那倒也未必,恐怕後來又有追加的飾典儀注。」這是很可能的,帝彝俊之後繼位的帝珫煬相當開明,對前朝這段公案有所更論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這,也要慢慢去查找才行。 然而其實這些事情,並不重要。在座的人心裡都很清楚,真正需要有結論的,是彭清折中所奏的那件事,也就是白帝所推的凡界自理。這件事必得先看天帝的態度,而天帝在把摺子交樞密廷議的這舉動上,就已經表現得很明白。事到如今,天帝是要順應彭清所奏的意思而行了。倘非如此,不會別無他話。但,天帝的沉默也表示,他現在還不願意輕易去駁子晟的體面。因此繞過白帝下發樞密廷的摺子,無非是要轉給白帝這層意思。 結果,還是朱王把話挑明瞭:「這些儀注,讓禮臣去查就是。咱們就不用再四五不著地議了。剩下的事情,匡郢,你去跟子晟說吧。」 這正是大家心裡的想法。但在匡郢,雖然說他為白帝心腹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如此被指名道姓地說出來,畢竟有些尷尬。再者,更重要的是這話一旦答應下來,就等於一力扛下說服白帝的責任。而白帝是否甘於就此收回成命?這正是他所擔心的。所以,匡郢一時猶豫,沒有立刻回答。 石長德見此光景,覺得有必要助匡郢一臂之力,於是說:「這樣吧,我和匡大人一同去說。」 這是石長德處事周全的地方。深知以眼前情勢,這件事可大可小,是風波不起,還是波瀾大作?全在白帝一念之間。而匡郢也極欣慰而感激地點頭:「如此最好。」 等到了車上,匡郢不無憂慮地對石長德說:「此事非同小可,萬一王爺不肯答應,如何應對要有所準備。」 石長德木無表情地想了一會,只說了句:「王爺一向深識大體。」 匡郢無法這樣樂觀,因為深知子晟對此事的執著,而且以他的性情,萬一固執起來,難以勸解之處,還在當初的先儲承桓之上。 但,事實是他過慮了。子晟很平靜地延見了他們兩人。簡單地問了幾句樞密廷合議的經過,便把彭清的摺子拿過去仔細看了一遍。這封奏摺石長德與匡郢都已經看過,好在就事論事,並未有所株連,令他們大松一口氣。 果然,子晟看完,亦是聲色不動。坐著想了一會,第一句話便說:「紀州督撫肯定要另選人了。匡郢,你到部裡檢一檢,把合適的人選開個單子上來。」 兩人喜動眉梢。即便是石長德也沒想到,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的事情會如此順利。於是心悅誠服地說了句:「王爺英明。」 子晟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 等兩人告辭的時候,子晟單獨叫住匡郢,問他:「有個叫馬淵的司諫,是不是秦嗣昌的親戚?」 匡郢站著想了一會,回答說:「是。我記得似乎是他的內侄。王爺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人來了?」 子晟一笑:「他是彭清的知己好友,你知道麼?」 匡郢一凜,不由抬起眼看了子晟一眼:「我不知道。」 子晟沉默了一會,笑了笑,說:「也沒有什麼,不必放在心上。」說著擺了擺手。匡郢有些驚疑不定地,躬身辭出了。 子晟若有所思地,獨自坐了一會,然後站起身進到里間。裡屋卻是只有胡山一個人在,子晟坐下來,呆了半晌,才慢慢地說:「先生所料不差。」 胡山淡淡地說:「王爺還不能獨斷獨行。天帝要告訴王爺的,無非就是這麼一句話。」 子晟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話,只是很疲倦地,闔上了眼睛。 三天之後,白帝下詔往凡界紀州加派天人為督撫。原先凡人督撫雖然留任,然而任誰都看得出實則已被剝奪了權柄,這其實是白帝在「屍諫」的壓力之下作出的讓步。於是一場看似兇險的風波只是匆匆掠過,並未傷到一絲皮毛,令人不能不松一口氣。但也有極少數敏感的人從蛛絲馬跡中有所覺察,天帝與白帝祖孫之間,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和睦無間,反而更懸起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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