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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哪能呐。」子晟笑:「你這年紀的女孩兒怎麼都會唱幾個歌。」

  就這一句,果然套出了青梅的實話:「會的都是極俗的民間小曲兒,怎好唱給王爺?」

  「怎麼不能!」子晟興致勃勃:「正想聽民歌換換口味。來,揀你拿手的唱一支。」

  青梅還在猶豫,子晟又再鼓勵說:「不要緊!只管唱,好壞都沒人敢笑話你!」

  話到這裡,青梅也只能猶猶豫豫地開口了,順口而出的,果然是自己最熟的一首:「泣泣複泣泣……」

  「等等。」

  子晟打斷她。青梅以為自己唱錯了哪裡,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但他只是問:「這歌是不是該有鈴鼓?」

  這是種在鼓中嵌鈴的樂器,聲音清脆但粗陋,流行於民間,唱歌時用來擊打節拍。這一問,足見子晟於音韻,確是極為精通。

  青梅未想到他會知道這種簡陋的樂器,怔了怔,回答說:「是。」

  但是此時手邊自然不會有鈴鼓。子晟思忖了片刻,吩咐身邊一個丫鬟:「你把頭上的發簪給我。」

  丫鬟依言拔下銀簪。子晟又把石桌上兩個果盤倒空了,用銀簪輕輕敲著盤子的邊緣,「叮咚」之聲竟真的與鈴鼓有幾分相似。

  這一來,連青梅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啞然:「王爺是怎麼想來的?」

  子晟笑著說:「因陋就簡,聊勝於無。」

  但這確是好了許多。青梅將拍子「叮咚」「叮咚」地敲出來,無形中心情平復了不少,較之前的感覺,幾乎就像是過去在姐妹中間唱歌娛樂的情形了。

  「泣泣複泣泣 淚濕江邊堤

  送兒上天途 一去無歸路

  莫道母心冷 怨兒實命苦」

  原本含笑的子晟,聽到青梅開口間,這淒苦悲涼的調子,笑容慢慢隱去。然而青梅漸漸動情,並未注意他的神情,繼續唱道:

  「汝父臨江住 勞勞日耕鋤

  汝母機織勤 朝朝不得息

  歲賦去七八 寒酸尚可度

  貧家貧亦足 無料禍事出

  鄰鄉有惡主 強佔我家租

  汝父恨難平 欲向府督訴

  狼狽與天吏 反被惡人誣

  憤憤憂成疾 可憐人鬼殊

  臨去發悲語:天人既食我家黍 如何不聞我悲楚?

  言罷人去哀傷徒。」

  唱到「悲楚」二字,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鶴唳雲霄,然後複又盤旋而下,漸低漸弱,到句末的「徒」字,直如風中枯葉,緩緩飄零。

  到此時,周圍的僕婦無不動容。這些人各有淒苦身世,聽來尤感觸心,又不敢流露,只能極力忍耐著,不讓心裡的悲傷,眼裡的淚水現出來。有一兩個,幾乎要喊出口:「別唱了,別唱了……」

  只有子晟,還能維持面無表情的神態,繼續聽著。歌聲忽然轉為激越急促:

  「孤寡無所依 嫁作林家婦

  後父雖非惡 豈如比生父?

  林家亦難為 但教衣食足

  衣食足無憂 安寧度春秋

  春秋只三載 天怒洪水濁

  洪水連三月 水去無歸處

  無奈斷腸痛 賣兒為天奴

  天凡兩相隔 相見永無期

  舔兒寸寸膚 良言切切囑

  在家千般苦 慈母終相恃

  一朝為人僕 鬱鬱誰汝訴?

  行事多思量 差池無人護!」

  青梅咬字極其清晰,所以雖然調疾快,卻唱得明明白白。子晟不自覺間微微背過身去,若有所思地望向別處。亭中隱隱有壓抑著的唏簌唏簌的抽泣聲。而漸緩的歌聲,終於唱到了結尾:

  「戚戚語難畢 天吏促登途

  垂涕沾衣襟 一步三回首

  轉眼不見兒 惟有天地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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