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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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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現在我們突然損失了哪個親戚,比如我的祖母、我、我的某個伯父、某個孩子,也會有那麼平靜。估計就是失去我,殺傷力最大。 誰也不會激動萬分,該吃飯的吃飯,該打麻將的打麻將,睡覺的睡覺,沒有人肯停下來歎息或者悼念一秒鐘。好像隔我們天遠地遠。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令我們大喜大悲。 沒有一場疾病是在慰問裡痊癒的。沒有一次節日是在祝福裡度過的。連說一句溫情的話都要遭到恥笑。 我一直很心疼幸福院的胡大太,有一次我對堂表表示胡大太就像是我們祖母的母親,像我們的曾祖母。她馬上反感極了。 她說你少說這些假惺惺的話,不就是為了討好祖母。 其實我根本沒那想法。 當年胡大太同時照顧著我父親和我二伯父。大約是我的父親比較乖巧,有一次胡大太問他們兩個,等她老了,他們怎麼回報她。 我父親回答的比我二伯父出色多了,導致了輕信而天真的老人對他的偏愛。 寵愛是世襲的,仇恨也是世襲的,到了我們這一代血脈的分枝上,她繼續對我父親的後代寵愛有嘉。其 實她只是個跟我們毫無血緣關係的孤寡老人,她個人的愛很微薄,根本忽略不計。 堂表痛恨她是因為在她沒進幸福院以前還跟著我祖母當保姆的時候,曾經在堂表炒蛋炒飯時收藏了雞蛋。 堂表說你自然不恨她,因為她是為你收藏的。 我不會忘記我去外地讀大學的那一天,上火車,沒有人打聽我,問候我,送我。連電話也沒有一個。他 們反而為我考了這樣糟糕的大學覺得我沒臉見人,儘管他們中間沒幾個有學歷。我的父親提著一隻桶,我的 母親背著一隻舊背包,三個人面無表情地走。我父親提的那只桶是在火車站附近買的,有兩家賣桶的,我們 在第一家買了,我母親到第二家問,第二家光是喊價就比我們在第一家還價以後的成交價便宜一塊錢。夠倒 黴的。三個人在車上打了幾盤撲克牌,丟失了兩張牌,一張紅桃什麼,一張梅花什麼。 第三十節 我不會忘記堂表外祖母的死。 她以前在敦梨小學食堂裡煮飯,有退休工資。他們家扣留了她的退休工資。她的房屋在梨水河邊,有一大筆拆遷費,她用來養老的,他們也爭奪。她也用不著養老就死了。 她兩個兒子,堂表的母親是夾在中間的那個女兒,大兒子在文革時偷別人的白菜被打死了,打死了還被 掛在她家門口的桑樹上,造成上吊自殺的假像,像打死了一隻九命貓,要掛在樹上。她的小兒子嗜酒成性, 大白天站都站不穩,因為爭奪拆遷費受老婆指使,毒死過他姐姐家裡的豬,結了仇怨。老婆一直在跟他鬧離 婚,為了拆遷費回來住了半個月,眼見拿不到錢,人又不見了。他受了鬱悶,想不開,淹死在公共的水缸裡。撈起來時懷裡抱著一隻酒瓶,酒瓶裡灌滿了水還是酒。 不清楚是謀殺還是自殺。他窮了大半輩子,錢剛剛要到手了,反而自殺了,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早不死晚不死。他無怨無仇,錢又還沒倒手,別人懶得去殺他。 我父親回憶他真是個好人,他們年輕時一起遊手好閒,在他家裡白吃白喝,他從來不計較。他還有一些經濟頭腦,做過藥材生意,我父親和他還合作做照相生意。 收了梨賓小學的錢,講好了給學生每人拍一張照片,然後給任課老師一人送一張,給每個班送一張集體 照。收錢當天確實是借了個照相機來,膠捲都沒有裝,白白地照了一整天。本來還想去敦梨小學去騙錢,敦梨也是在河邊,隔他家近,怕被熟人認出來了。 我父親為他搬花圈,一雙手都染綠了。 他說你真該寫寫她們那一家。 這個老人被兒女們掏得精光之後,因為口腔潰瘍吃不得辣椒,他們偏偏每天不買菜,吃辣椒拌飯。她的手反不到背後去,他們連給她抓癢也不耐煩。 堂表常常到我家裡抱怨她外祖母如何刁難。使我祖母聽的頭皮發麻,慶倖沒有跟他們一起住。 她得了重病,他們也不送醫院,一直擺放在家裡。三天兩頭喊我姑母去診治,我姑母最擅長診治性病, 對於這些病不理手,也不耐煩得很。喊我表兄治療她,我表兄嫌她臭,置全家委以的重任不顧。 那段時間我家簡直成了發難場。每次吃晚飯,誰不在場大家就合夥說誰的壞話。我不在場次數最多,可是我的壞話自然是最少的,因為我年紀小,還沒壞出規模來。 老人終於挨不住了,她大小便全拉在床上,打餿臭的嗝,放毒氣一樣的屁,她一昏睡就是幾天,一動不動。 我姑母一再強調過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移動她,一動她的魂魄就回不來了。不知道是強調還是暗示。 可是他們偏偏看她太髒了,非要給她洗個澡才舒服。好多天來都沒給她洗,早不洗晚不洗,要是我的姑 母不這麼囑託,他們也許一直都不會給她洗。只是一動,這個老人就散架了,魂飛魄散。 一定是故意的,他們一定是故意的。根本就是謀殺,不謀而合。 就像我在大學看過的恐怖小說裡,唆使孩子朝垂落在地上並未絕緣的電線小便,別有用心地喊小心汽車 而分散橫過馬路的行人的注意力,恐嚇火災現場暈頭轉向的母親她的兒子還在烈火裡。 這些人都遇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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