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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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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時候她把兩隻陶瓷罐子送給他。他小的時候被她照顧的時候就見過這兩隻罐子。以前有四個大小形 狀類似的罐子,對稱地擺在她家一進門的櫃子上。一個被他二哥捉魚拿到河裡裝魚打破了,碎在河岸上。一 個被他拿去捉一種蟲子弄丟了。二哥挨了打他沒挨打,使他產生錯覺,覺得兩個罐子都是他二哥一個人打爛 了的,而他沒有參加。在他們手上失去的那兩隻罐子是一對,上面好像描繪的是金黃的蜻蜓、雪白的蓮花。 現在剩下的兩個罐子,外面是些細碎的紋絡,沒有具體的圖案,反而裡面的底上描著兩隻人參娃娃,白胖白胖的,兩顆頭上共同蓋著一片山字形的樹葉,並排坐著、探頭探腦的。 他手裡提著兩隻罐子,不知道為什麼收下了它們。可以用它來裝鹽或者茶。 流了淚,他說他這輩子果然完了。完在懶上、完在倔強上、完在在苦難和曲折中不懂得如何迎救自己的青春上。 我想起那個高大有力的他,頂著我,走過人群。他給我講故事。 他講到,不知哪個朝代,拜了一個九歲的宰相名叫甘羅。年紀太小,面見皇帝還是父親頂著去的。 皇帝笑著出對,子將父作馬。 甘羅答曰,父望子成龍。 他又想起來什麼,他確信他根本沒有完,他不是還有他的女兒嗎。 他對我說,我的女兒,你要在寫作的血脈相承的枝頭上,替我開一朵花。 第六節 你知道我多麼難過。 在我年幼的時候我多麼迷戀他。只要他開口說話,無論說什麼,我都捨不得走。我可以站著聽到半夜裡 也不知疲倦不移動一下。我太小了,不懂此刻她正在床上羞於啟齒地等待著他。她開始懷疑女兒是個禍害, 離間著她和他。女兒的長大花光了她的積蓄,使她連裝扮的錢都捨不得花,沒有撈上什麼好處,反而成了她和他之間的威脅和阻隔。 不能怪我,明明是他對我的演講欲大於他對她的性欲。或者是他的陰謀,年輕時多少女人圍繞著他、吹 捧著他,如今都離他而去了,他是不堪回首的。他上了年紀,想不開了,故意製造一些事端讓身邊僅存的三 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一大一小一老一少,連他天真的女兒也派上場供他利用。他真夠卑鄙,他故意親近我、對我好,讓她受不了。她偏偏又是個無知到連女兒都妒忌的人。 他料定了她,算死了她。 她經常咒駡我,她詛咒我的鷹鉤鼻,她說鷹鉤鼻子壞良心。我穿了紅色的上身,搭配綠色的褲子,這是 我最喜歡的兩種顏色,就算缺乏美觀,又沒影響她,她也狠狠地罵我紅配綠、醜到底。 她詛咒我的腳趾頭,我的腳也是她生成的,有什麼長相,怎麼能怪我。 她說大腳趾長先死爹,二腳趾長先死娘。 她說你這個賤貨,心裡倒是毒辣,兩個腳趾一樣長,一心想著父母雙亡。 她命令我跪在兩隻反扣的瓷碗上,一個膝蓋對應一隻碗背上的凹。跪在長鏽的鏟子柄上,梗得腿好辣。 跪在長滿刺、毛的一束植物上。她用皮包砸我,究竟是什麼野獸的皮,堅硬如鐵。她哪來的皮包一定又是 撿來的。沒有人給她買過這樣的包,他一輩子隻給她買過一件不和身的呢子格子大衣,給我買過一隻塑膠望 遠鏡,望遠不了幾米,一雙不和腳的皮鞋,害我長了一腳雞眼,害得我的祖母趁機給我買了十幾年大於腳的鞋。 一定是撿來的。 她罵我是婊子,對,她打的就是小婊子,她喊我小婊子,不停地喊,還叫我非答應不可。 她用力擰我,好像這是我的小名。 她預言我今後就幹這個行當。 她說我簡直無師自通。 她以為女兒勾引老子,她懷疑我父親嫖我,我都聽出來了。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這天上午我剛剛收到錄取通知,七百分滿分我考了六百六十多分,在市里有不錯的 排名,我可以讀市里最好的高中一十一中了。從初中的四十四中到高中的一十一中,只要能去一十一中,別 人家裡就算花錢拉關係也要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她聽說學費漲價了,從幾百塊漲到了一千多塊,她接受不了,十分窩火,在這一天的傍晚打我,污蔑我。 再也不敢跟那個父親親近了。 開始隔很遠和他說話,打掉他牽我的手,他的手指那麼長、那麼黃。打斷他的話,他竟然用我的小剪刀剔牙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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