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他們叫我小妖精 >


  兩個姑娘之間放置著一個一米多高的花瓶小姐,據說生下來沒有形態,只有薄薄嫩嫩的肌膚如同一張包 袱皮包裹著幾樣獨立成型的內臟,遭到家人遺棄,被好心的醫生加工,常年居住在一隻景德鎮出產的大型陶 瓷花瓶裡。樣式跟我們學校擺的、我最喜歡欺負的那兩隻花瓶一樣。誰給她胡亂紮著一根麻花辮子,毛毛糙 糙的,垂到瓶頸處,繞了瓶頸一圈,又繼續垂下去。肺活量還不小,可能內臟數目少,肺脫穎而出。張口閉 口就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我在想為什麼叫她小姐,難道她還有子宮。花瓶是特製的,瓶 底有個嘴巴大的孔,用塞子堵著,像一個存錢罐。定期把她在瓶內排泄的糞便吸出來。洗澡的時候用一桶中藥兌的水從脖子上灌進去沖洗,再拉到太陽下面曬,像是在蒸一瓶子肉。

  一些年老的侏儒扭動著,互相襲擊著,身高在我胸部以下。他們頭部和上身的比例正常,單單下身長度好像只有大腿,少了小腿,造成了他們的短。。

  奇形怪狀的嬰兒們,長尾巴的、連體的、頭上長瘤子的、缺手少腳的,倒立在罎罎罐罐裡的防腐水中遠遠發散出腐爛的氣息。

  他常常故意說錯當天的日期、星期,讓我母親糾正。甚至他開始反穿衣服、不拉褲子拉鍊,讓她恥笑。

  他想方設法取悅她,她竟然嫌棄他,不願意他在人多的地方和她同時出現。

  一次在一個親戚的飯局裡,她百般阻止別人喊他來吃飯,她料道他肯定要穿著那件軍大衣出現,她覺得他給她丟人了。

  什麼時候輪到她來看不起他,這樣的男人落到她手上完全是落難,她應該是感恩戴德的、溫柔以待的。

  他坐在西門西其中一個麻將館裡,這個年輕時儀錶堂堂滔滔不絕的人,成了一個油嘴滑舌的說書人,天天對著賭徒演講。

  他手裡攥著一顆麻將,麻將被老闆動了手腳,用菜刀根據花色砍了大小、深淺不同的印子。老闆娘把辯 識的訣竅單獨告訴了他。他有糖尿病,每到下午就全身癱軟,到頭來總是輸,總是輸。他前生一定欠下了巨 額賭債,到死也沒有還完,打了欠條,今世繼續償還。他還是賭,賭是一個黑洞、一陣旋風,把他的錢、劣質香煙席捲而去。

  她只捨得買一種一塊錢一瓶、一瓶幾十粒的藥給他,難怪總是治不好。我批評了她,她才給他買三塊錢一副的中藥,我看見他的藥渣裡有樹皮、蟬蛹。

  當我看見圍和他的房東、另外兩個老婦人打麻將,邊打邊指手畫腳,我覺得這個背影噁心死了,像極了 他,他上了他的身,要禍害他。我從背後撲向圍、抱住圍,想幾口咬死他。

  第五節

  一位少年外出放牛,營救了一隻青蛙,青蛙給了少年一個寶藏的位址。這個故事是他聽一個老人講的。

  他幾歲。老人我們叫她胡大太,她長了一臉的大黑麻子,就像麻將中的九餅。

  她專門替人照看孩子,她愛好孩子,自己生過九個孩子,收養過一個孩子,還有一個是在尿桶裡生的, 卻沒有一個成活。她生最後一個孩子的時候,旁邊的人說幫她驅邪,給孩子手腳上塗了很多桐油,喂了很多 桐油吃,孩子只活過半天就抽筋死去了。她男人吃鴉片,在外面胡來,身上有一種髒病,根本要不起孩子。

  家裡一桌別人的孩子,滿眼都是孩子,哪有什麼肉吃,她惟獨在他碗底埋了一塊臘肉。為此,他向她多 次承諾:她就是他的親人,他就是她的孩子,她要是老得走不動了,有什麼要求,有什麼難處,只管來找他,他要贍養她。

  他十幾歲文章被紅紙黑字地貼出來,引起轟動。那時紅紙很貴,老師平時表彰人,最多是小心翼翼剪去 紅紙的一角,剪成一朵花,拿這朵花來獎勵人。卻捨得為了他的文章花一大張紅紙。

  他在學校的話劇裡一人擔當兩個角色,一個是從舞臺右邊扛著鋤頭走過的農民,一個是從舞臺左邊扛著 槍走過的戰士。他的口袋裡有張退稿信,他已經開始試著投稿了,寫了一篇關於戰爭的小說,小說的開頭是 一隻綠色的翠鳥沖向天空。編輯認為他的小說有幾處不妥的地方,給他圈出來了,退回來讓他改一改。他有 些氣惱。在路上他遇見一個摸骨算命的瞎子神算,瞎子讚不絕口他的手指,而且分文不收。他開始得意起來,把退稿信扔在塵土飛揚的路上,不相信自己的文章無處發表。

  他二十幾歲下放到一個小山村。開始唱自己寫的歌,被村裡幾個力大如牛的姑娘追趕。

  三十歲的他穿著背心在院子裡看書,背心上爛了幾個小洞,小洞簇在一塊,像一隻小動物的腳印。我扯 了很多拳頭大的大力葵戴在他頭上,插在他背心上的洞裡。在他的肩膀寫粉筆字,把我的一副塑膠耳環戴在 他耳朵上。我叫很多周圍的孩子來笑話他,他不捨得驚動我、責備我。最後他指著我們新樓房的一扇窗戶說某年某月某日有一本著作要誕生其中。

  他四十歲了。工作上有些不順利,遭到了排擠。他不服氣,給上面的人提了很多書面意見。他把意見改 了一遍又一遍,還到街上花錢列印下來,讓我用普通話像播音員那樣大聲朗讀了一遍又一遍。很多排比句、成語從我的嘴巴裡跑出來,它們讓我覺得滑稽。

  我來了大學以後,他心血來潮,用文言文寫了一個《西天問佛》的小故事,準備投給《故事會》,怕我 恥笑他,他寫信寄過來叫我指教。客客氣氣的,什麼時候他也學著謙虛了。

  後來,開頭的那個胡大太找到了我們家。她八十多歲了,她自己收養的一個孩子霸佔了她的一切,不再承認她,皺紋在她的臉上編織成網,網路著她的大黑麻子們。

  他很為難,他連自己都快要別人養了,怎麼養得了她啊。

  他只好替她聯繫了離我家不遠的一個幸福院,就在西門西的一端,替她辦了入院手續。

  她也很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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