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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想要進城,先坐鄉村小巴到渡口,然後乘船到小鎮,這才可以攔截路過的客車進城。回來時,把以上動作重複一遍。光路上就得耽誤4、5個小時。起早摸黑,疲於奔命自然是不用說了,但這卻不是最折磨人的。

  若是看望同學多聊了幾句,或是多逛了半條街,等回來趕到渡口時,可能天色已晚,船已停渡了!怎麼辦?唯一的辦法,就是坐小木船,5塊錢一人。我和呱呱坐過一次,小木船又窄又淺,在黑幽幽的江面上,靠老艄公搖動木漿劃行,如果有風,就左右晃動,一伸手,就摸到深不見底的冰涼江水。這時,我們只能祈禱,別翻船啊,我還年輕!

  也有學院交通車,直接坐到城裡。但是交通車售票員,一個戴眼睛的看似有些陰虛中年人,他掌握著絕對不容侵犯的售票權利,他把風舞學院的人分作了三流九等,在行政樓裡上班的,哪怕是無所事事的保安,也比白髮蒼蒼的教授高一等,重金從別的學校請來的教授,又比自己學院的教授高一等,學生是最低層,特別是不夠漂亮又對他冷眼相對的女生。

  他是已婚男人,有段時間和某個姑娘搞婚外戀,那姑娘和我們宿舍一姑娘相好,所以,我們借了東風,順利坐過幾次交通車。但婚外戀情很快拉爆,二人反目。他一看到曾經借著他愚昧的感情撿過便宜的我們,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自此,很長一段時間裡,面對交通車,我們只能一聲歎息。

  由此帶來的欣喜,就是姐妹們的互動加強,感情加深。

  宿舍是機械廠家屬樓,三室一廳,兩個大房間各住4人,小房間住2人,還有寬敞的客廳陽臺和置物間。我們10個,由囂張508和美女509組合而成,號稱ET1-2。

  我們買了電鍋,脫水機,飲水機等家電來滋潤生活,還撿來被扔掉的盆栽來美化宿舍。又弄了兩塊擱書板,墊上磚頭,做成長凳放在客廳。姑娘們坐成一排,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名偵探柯南》和《蠟筆小新》是我們的心頭好。有時,真凶剛要浮出水面,電視卻「撲」的一下,全變了雪花,信號被切斷了。

  這太殘忍了!雖然是規定,但我們還是操起晾衣杆、晾衣架等結實耐撞之物,使勁敲打防護欄,喊,開電視,開電視!整棟宿舍,呐喊聲此起彼伏,多數時候無功而退。

  總有一陣,客廳裡熱鬧地掛著香腸臘肉等乾貨。到了週末,再買些蔬菜肉類,煮上某位賢慧媽媽送來的火鍋底料,大家舉著式樣各異的餐具,燙火鍋!吃吃吃!

  電鍋是偽劣產品,用久了它就開始抽風,漏電了!每次伸筷子勺子進鍋裡撈東西,不管絕緣體還是非絕緣體,都會被電一下。但我們仍然,被電打著,快樂地吃著。

  有2個姐妹,與本系男生成功戀愛,於是電鍋一邊漏著電,一邊幫她們燉著送給心上人的番茄排骨湯。

  駱駝的電話打來時,我正在用姐妹剩下的排骨湯煮速食麵。我剛加了雞蛋火腿腸以及從花壇裡偷摘的青菜葉子。

  駱駝說,我現在在火車站,明天一早到你學校。

  然後,「嘟嘟嘟——」,電話斷了。

  他的行動是如此急迫,堅定,果斷,不容拒絕,而且毫無預兆。但他的聲音,卻聽來有一絲悲傷和低沉。我預感,他出了什麼事,不是來看我,而是來投奔我。失戀肯定不足以擊倒他。那會是什麼?打架?傷人?被開除?我胡亂猜測,15歲夏天的記憶奔湧而來,我坐在床上,背靠牆壁,心涼難安。

  駱駝在樓下喊我的名字時,我還躺在床上,我翻身下床,只穿著睡衣,跑向陽臺。

  駱駝站在一顆梧桐樹下,衣衫單薄,如一片被晨風吹落的葉子,枯萎,輕盈,失去了水份。

  我把駱駝安排在學校15塊錢一晚的賓館裡。他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是緊緊靠著我走。賓館的窗臺上堆積著厚厚的塵土,一棵瘦弱的野草從塵土中探出頭來,駱駝趴在窗臺上,面對這一棵野草,低聲嗚咽。

  他的哭聲,像夜裡的風刮過冰涼的沙漠,讓我驚心,顫抖。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骨子裡桀驁的男人。我只是像15歲的那個夏天一樣,緩緩地,雙腿無力,蹲了下去。

  駱駝的爸爸,因貪污受賄,濫用職權,被檢察院舉報了。貪污的金額巨大,他自知難逃制裁,又不堪忍受後半生的鐵窗悔過,他拿出保險箱裡從未用過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管那是怎麼樣的一個父親。但對一個兒子而言,父親,便意味著力量,信仰,榜樣,前進的方向。他是他將來很可能成為的男人。

  如今,這條通往信仰之城的道路,轟然崩塌。

  只剩下駱駝,一個人,用一生,和那一座再也無法抵達信仰之城,遙遙相望,終生對峙。

  我無法分擔,只有陪伴。

  我帶著他,在風之舞一遍一遍來回地走。我帶著他,在後山的亂石間一下午一下午的呆坐。我還帶著他,提起鞋子和褲管,赤腳淌過樹林裡淺淺的小溪。

  在溪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駱駝問我,糖果,在我感到脆弱時,在我失去力量時,我是不是,可以放心地來投奔你?不管以後,多少年,你和誰相愛,和誰在一起。

  如果不看著他的眼睛,我也許會這樣安穩他,以後,你再不會這麼艱難,會有一個女人來愛你,她會想念你疼惜你,你也會想念她疼惜她。

  但我看見了他的眼睛,那眼神,像剛出世的嬰兒望著母親的乳房,於是我說,是。一直可以。

  駱駝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笑了。

  駱駝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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