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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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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得乾脆又豪邁,似乎這純粹是一場敵我雙方的拉鋸戰,與感情無關。但是從她的憤怒裡,她的隱忍裡,她的改變裡,可以看得出來,當初她決然離婚,是因為感情裡容不下沙礫,而現在她決然不離,是因為,她心裡,仍隱隱期盼,那個男人,能回心轉意。她並不認為,他對自己,再無牽掛與念想。 但隨之而來的一張傳票,讓她偽裝的灑脫與堅強,像洪水衝擊下的腐朽堤壩一樣,轟然崩潰。 我爸,他向法院起訴,要求離婚。 他在起訴時,律師一定告訴了他,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過失方,如果讓法院裁決,他不僅不能享受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比如房子,存款,而且還要承擔賠償。 我媽抓著傳票,嗚嗚地哭,她含糊不清地說,他才不在乎財產,反正房子都是他修的,錢是他拿回來的,他也不在乎你,反正他有一個兒子,他也不在乎我了,他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啊…… 她一直重複著那句,他一點情分也沒有了,一點也沒有了,他要逼我上絕路,要逼死了我他才甘心…… 半夜,她終於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甚至有了一點微笑,她對我說,沒事了,什麼事也沒有了,你去睡吧。 我說,不,我要陪著你。 她搖搖頭,我想靜一靜,去吧,乖…… 我走到門口,再也邁不動步子,就把門拉過來關好,就地坐下,靠在門上,昏昏睡去。 濃重的鐵銹味,似乎又是鐵腥味,一陣陣地,穿過門縫,撲到我鼻子裡來。那把生銹的菜刀!我只想到生銹的菜刀,我對它的氣味已經如此敏感。 推開門,我媽她躺在床上,菜刀落在地上,血從她垂下的手腕上,汩汩往外湧。 第二天我爸就回來了,還有西米露的媽媽。 他們在醫院走廊上激烈爭吵。 我爸說,我只是說商量,商量!你為什麼要假冒我的名義起訴!你差點害死她! 西米露的媽媽也幾乎瘋了,她吼道,我跟著你,孩子都有了,還無名無份,算什麼!我還救過你的命!你忘恩負義! 整個醫院都知道了我們家的事,整個鎮子也全都知道了。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好不熱鬧。我只能想,考上大學就好了,然後我帶著我媽,去別的城市生活,遠離著一切,離開就好了。 我悉心照料我媽,安慰她,哄她,像母親哄嬰兒一般。 可我媽恢復的速度和能力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只躺了兩天,就堅決出院了。她走到我爸面前,用她很久不曾用過的粗魯語氣,說,老子死過一回了,再也不會為你這個王八蛋傷心了。老子跟你離婚,只當你死了。 我爸張張口,想說什麼,卻被我媽打斷,拿協議書來老子簽字吧。簽了你就滾,一輩子別再出現! 西米露的媽媽,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好半天,她才捅了捅了我爸,走啊,拿協議書啊。 我爸,於是,跟著她,踉踉蹌蹌地走了。 這個男人,自始自終,都沒有看我一眼。 這個曾把我捧在手裡,架在肩上的男人,這個曾風流倜儻幽默豁達的男人,這個在貧窮的日子裡,對我們呵護備至的男人,這個不曾被任何力量擊倒過的男人,卻在暴富之後,被一個女人,輕易地握在了手裡。 此刻的他,懦弱,無奈,毫無進退輾轉的餘地。 這是他生命中的劫難,在他41歲時。 我媽似乎輕鬆了,她把那把菜刀扔進了水池。她依舊逛街做美容打麻將,和三姑六婆嘮嘮叨叨嘻嘻哈哈。她甚至比以前更快活,她也不介意人們打聽這起鬧劇,她甚至很樂意地和他們談起,末了,她總會加上一句,管他媽的!活著就是福氣啊。 西米露一直不曾露面。 一個炎熱的中午,她的奶奶居然到我家來了。她交給我一封信,信是西米露寫給我的。日期是5天以前,大致意思是想與我和解。 她說,父母們的恩怨,是他們的事,你我都知道愛和感情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不明白呢。難道因為他們的感情出了差錯,我們就要一輩子相互記恨下去嗎?我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要記恨下去嗎? 她還說,L走了,留下一張紙條,說,陪你安然度過高考,我就放心了。也許,我們終究是不合適的人。我想去找他,想找到他,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去。 她還說,我走了,也許不再回來,拜託你偶爾去看一下我奶奶,看在她曾經為你包多那麼多粽子的份上。 我說,她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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