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糖果的子彈 >


  我忽然像看到救星一樣,一鼓勁,把事情講給他聽了。末了我還加上一句,你要給我報仇!這句話,不知是從哪本小說那部電視裡看到的,就這樣輕易脫口而出。

  我是真的太害怕,太憤怒,太憤恨了,我根本沒想到這句話說了會有什麼樣後果。我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呀。

  可是,駱駝,他握緊了拳頭,對我說,你放心,我饒不了他的。我找兄弟們一起去修理他!媽的!現在我先送你回去,走吧!

  第二天的黃昏,駱駝在我家門口叫我,我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我還沉浸在昨天的陰影裡,整個無精打采的。

  駱駝,他的手臂在流血。他說,糖果,我要走了,跑路。從香港的警匪片裡,我已經知道跑路意味著什麼。我緊張起來,為什麼?

  他說,剛才,我找了一夥兄弟,把那個臭流氓給揍了。那流氓見我們人多打不過,竟然拿了刀紮我!我就奪過刀子紮他的腿!他報警了,媽的,沒種的男人!但我肯定,像他這種委瑣懦弱的人,這次被揍了,再不敢欺負你了!他要再敢,我還敢跑回來揍他!

  他還拎著一袋香蕉,他說,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一定要請你吃一次香蕉。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了,跑過之處,留下點點血跡。

  我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抱著那袋香蕉,大哭不止。

  我想起我爸,想起蘇長信,想起西米露,這些愛我的人,怎麼一個個都忽然消失不見了呢?就像熱鬧的星光馬戲團,突然,幕布拉上了,音樂停止了,小丑和大象不見了,觀眾散場了,燈光熄滅了,留下滿地碎碎閃亮的紙屑,和我獨自一人。

  西米露回來時,是20多天以後,暑假快結束,悶熱已過去,高中要開學了。

  她似乎瘦了一點,黑了一點,她穿著一件華美的裙子,手上戴著一串華美的珠子。她坐在鏡子前,又開始折騰她的頭髮,她編辮子,編得又很慢很慢,似乎手指都僵硬了。我站在她身後,幫她細細地編好。

  她不說話,不笑,很安靜。她轉身關上了窗子,然後,她脫掉裙子,脫掉開著小花朵的白色文胸,脫掉綴滿紅色櫻桃的小褲褲。她站在窗邊,黃昏的陽光透過蒙了窗花的玻璃,給她罩上了一層淺紫色的光暈。

  她的身體,潔白,細膩,飽滿,不同於我和其他姑娘。仿佛在早春枝頭,所有花兒都緊緊含苞時,它卻迫不及待,盎然怒放,招搖在最高處。

  她站在光暈裡,說,我和他,已經做過愛了。我把自己給了他,就回來了。我也怕將來找不到他了,反正,我身體裡,有他的印記了。

  奇怪的是我沒太吃驚,我猜,她做得到,她做得出來。

  西米露又說,我騙了他,我說我已經滿18歲了。說到這裡,她嘴角居然浮起一絲狡黠的微笑。

  這時,她身上唯一的一件身外之物,就是她手腕上的一串珠子問,這是什麼?

  她答,瑪瑙。他送給我的。

  瑪瑙是一種寶石吧。有生命有瑕疵,不像珍珠,因為太潔白無暇,所以很容易被歲月蒙層腐蝕,悲哀地變成魚目。瑪瑙是永遠的寶石。

  這個下午,我們都沒有說太多的話,這個暑假裡我發生的,我也沒有告訴她,她穿好衣服,開始收拾房間,在她的床頭櫃上,擺著一張我們的合影。是在鎮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館裡拍的。都穿著粉色的襯衫,黑色的健美褲,白色的涼鞋。對著鏡頭,傻愣愣的,很專注,忘記了要說「茄子」。

  拿起照片,我在照片後看到一首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是西米露的筆跡,稚氣中帶著堅定,柔軟中帶著鋒芒。

  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我想著光芒中的西米露,想著她和流浪歌手,一起走過的路,一起說過的話,一起做過的事,一起見過的風景,想著想著,就羡慕起她來。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羡慕過她,儘管她比我漂亮,比我高挑,比我敢作敢為。可今天,她的身體裡,已經留下她所愛的人的印記了,而我愛的人呢,我連他的親吻和擁抱也不曾得到。而且,他現在,在哪裡?做什麼?想我?還是忘記了我?

  走過一顆大梧桐樹時,我在梧桐樹上靠了一會兒,我想起來,每次蘇長信騎車載著我,他都要繞著梧桐轉一圈,還故意歪來歪去,嚇得我哇哇大叫。

  我想,如果我能再見到蘇長信,如果那時我還是想現在這樣想念他,那麼,我,我也要學西米露!

  我臉紅心跳,一路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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