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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聽笨金魚唱歌 (27)

  我突然覺得時間變得很慢,很慢,慢到我似乎已經身在兩千零一年的最後一天,而身邊所有的人都還在橙色的九月裡一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我每天都在想,為什麼這種時間感與現實的區隔會這麼大?

  有時候想著想著,會忘記自己在騎車,忘記身後有個每天跟我一起上班的邱心瑜,也忘記路口有個許久未修補的大窟窿。

  常常都是邱心瑜往我的安全帽上重重一拍,我才可以閃過。

  咖啡廳裡的工作,我開始出錯,一蹋糊塗的結果,心瑜都靜靜的幫我收拾,有時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我也忘了清除,客人踩到嚇了一跳,店長罵我辦事不力。

  三樓要的冰摩卡,我送到二樓,一樓露天桌要的下午茶蛋糕,我給他乳酪,二樓的化粧室每天都要打掃,我只清了男用廁所。

  帶著身上所有的積蓄,我到了南陽街去報名研究所補習班,結果在麥當勞吃完午餐,我整個背包忘了帶走,四萬塊也就這樣弄丟。

  我打電話回家求救,媽媽的聲音讓我差點在電話的這一頭痛哭失聲,她要我回家好好休息一陣子,研究所每年都可以考。

  晚上,在MSN線上的名單,無故多了幾個大學時的好朋友,但我並沒有回傳他們給我的訊息,因為每天只有這個時候,心瑜會在牆壁的那一頭敲著鍵盤跟我說話。

  後來我漸漸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現實的時間產生了區隔。

  因為我已經做好所有難過與傷心的心裡準備,甚至已經在那一天下午度過。

  汪學偉終於來到了醫院,在韻柔說服了父母親及在場的所有人,她不願意接受開刀的治療之後,醫生只是要我們好好陪著她,其它什麼話都沒有說。

  汪學偉辭去了他的工作,他每天都在醫院裡陪著韻柔。

  有時候他會買來一大堆蘋果,讓我們每個人都有,他則細心的削去蘋果皮,磨成蘋果泥,用湯匙一口一口的喂給韻柔吃。

  韻柔喜歡看書,他買了一大堆女性雜誌給她,後來他才發現,韻柔喜歡看的不是雜誌,而是一些翻譯小說,還有藤井樹的故事。

  心瑜把她寫好的曲拿給我,要我去找富貴幫忙,借一下YAMAHA的鋼琴,她才有辦法教我怎麼唱。

  「妳現在該教的是汪學偉,不是我。」我看著心瑜,微笑著說。

  「如果你不想學,我就不想教了。」

  直到後來我也不知道這首「證明妳值得」到底怎麼唱,我只知道汪學偉用這首歌,在醫院裡向韻柔求婚了。

  九月,橙色的。

  之所以是橙色的,是因為它不太下雨,也已經沒什麼颱風,所以九月裡每天傍晚,透過樹梢與葉縫間,你會看見一道道橙色的光痕,滴落在茵綠的草坪上。

  我不想去記得那一天是九月幾號,但是我記得了。

  我不想去聽韻柔在那天對所有人說了什麼,但是我聽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讓她一個人獨自去承受那些即將要失去所有的悲慟,她勇敢的程度,讓所有人都為之心碎。

  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輕語,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心瑜,她自己的好友們,以及她的先生汪學偉。

  當汪學偉靠近她嘴邊的同時,她示意著要所有人離開病房,並且在汪學偉離開之前,不要進去打擾她。

  「祝全世界都幸福。」她在我耳邊輕聲說著的,是這一句輕易撕碎我心口的話。

  一個多禮拜之後,戚媽媽帶著韻柔的骨灰,以及她所有的行李,要汪學偉載她到海邊去,把骨灰撒向大海這樣看似一件淒涼絕美的事,為什麼當時在我來說卻格外的刺眼?

  當骨灰飄揚在海與天之間,我第一次看見汪學偉哭,他重重的跪在滿是礁石的地上,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裝,手裡拿著一張紅色的喜帖,沒有多久時間,喜帖上滿滿的都是他的淚。

  心瑜靠在我的肩膀上,她終究也止不住哀傷的淚水。

  我拍了拍汪學偉的肩,點燃了這近三個月來的第一根煙,遞給他。

  他向我借了打火機,把喜帖燒毀,黑色的紙灰也被海風吹走,隨著骨灰撒向另一個屬於韻柔的世界。

  戚媽媽搬離了臺灣,到了新加坡戚爸爸工作的地方。

  在上飛機之前,她拿給我一包用牛皮紙袋包著的東西,上面貼著新加坡的郵票,寫著的是我家的地址,以及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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